永丰仓高墙耸立，气死风灯在雨中摇晃，昏黄的光圈映照着守仓兵丁紧张的面孔。雨水顺着他们的斗笠滴落，在青石板上溅开细碎的水花。赵铭之亮出腰牌，带着顾言卿匆匆穿过重重门禁。命案现场位于仓场公事房区域深处，一间独立的签押房。房门已被贴上应天府的封条，两名按刀而立的捕快神情肃杀，雨水沿着他们的蓑衣边缘不断流淌。“言卿，就是这里。”赵铭之指着那扇厚重的榆木门，声音压得很低。顾言卿驻足门前，并未急于入内。他先是细致地观察四周。签押房是砖石结构，颇为坚固，仅有一门一窗。门扇从内闩死，门闩已被撞断，残骸落在地上。那扇窗颇为狭小，位于门边一人高处，窗棂是固定的，无法开启，但中间两根棂条与窗框的接缝处，似乎有极其细微的、不同于陈旧包浆的磨损痕迹。窗外是仓场内部院落，夯土地面被雨水浇透，泥泞不堪，看不出任何清晰的脚印。“发现尸体时，门确是内闩？”顾言卿问，声音冷静。“千真万确！”一名脸颊有疤的年长捕快躬身回道，“推官大人与我等唤王大使不开，凑近那窗缝，隐约见其伏案不动，心知不妙，合力撞了三四下才撞开。进门便见王大使已气绝，门窗紧闭，别无通路。”顾言卿微微颔首，示意进入房内。一股混合着苦杏仁味、墨臭、灰尘和一丝若有若无酒气的味道扑面而来。房间狭小，一桌一椅，一个书架，几个账箱。王元亮的尸体已被移走，原地用白石灰画出了人形轮廓。他伏案的位置，桌面上倾倒着一个青瓷酒杯，酒液洒出，留下一小滩深色污渍，旁边是一碟未曾动过的茴香豆。顾言卿的目光如探针般扫过每个角落。书案整洁，账本摊开，墨迹早干。他走到小窗前，指尖轻轻触碰那磨损的窗棂痕迹，触感微涩，似是反复摩擦所致。“赵兄，酒杯原就在此位置？”顾言卿指向桌沿。“正是。府衙老仵作验过，酒中含剧毒，疑是砒霜。但搜遍全室，未见盛毒之物器。”赵铭之语气沉重。“密室投毒……”顾言卿沉吟，“若门窗紧闭，毒从何来？除非，下毒之时，凶手无需在场。”赵铭之愕然。顾言卿不答，转向门口捕快：“王大使平日可有何习惯？”疤脸捕快想了想：“王大使好饮两杯，尤喜花雕。每每熬夜对账，必小酌提神。这习惯，仓里几位老人都知晓。”顾言卿眼中了然。他转向赵铭之：“赵兄，请将今夜在仓场值守之吏员，尤其是熟知王大使习惯者，唤来问话。”片刻，五六人被带到隔壁厢房。仓副使李焕，四十岁上下，面白微须，身着簇新襕衫，强作镇定却难掩眼神慌乱；两名书吏，一老一少，战战兢兢；还有两名仓夫，面色惶恐。顾言卿先单独询问李焕。“李副使，王大使遇害前，可有异常？”“并无异常。”李焕声音有些发紧，“晚间我等一同核账，王大使言尚有首尾需处理，我便先行离开了。谁知竟天人永隔……”他叹息，悲戚之色略显刻意。“核账时，王大使可曾饮酒？”“饮了一杯，惯例如此。”“你离开时，他桌上有酒？”“有，酒壶是满的。”顾言卿不动声色，让其唤老书吏孙伯进来。孙伯在仓多年，看起来老实懦弱。“孙书吏，王大使的酒具是自备？”“是，是一套青瓷具，大使甚爱，平日置于书架旁茶盘上。”顾言卿查看茶盘上的酒壶，壶嘴干净。他注意到李焕在回答“谁为大使斟酒”时，眼神有瞬间游移。“平日谁为大使斟酒？”“多是大使自己……有时，李副使也会……顺手为之。”孙伯低声道。就在这时，那名年轻仓夫张五，趁旁人不备，蹭到顾言卿身边，脸色惨白，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官……官人，小的……小的傍晚好像看见李副使在签押房窗外晃过……还有，王大使这几日私下清点乙字叁号仓的粮，说……说是‘账外之粮’，数目不对……”账外之粮！顾言卿心头一凛！贪腐、倒卖仓粮——这很可能就是杀人动机！然而，未等他细问张五——“走水啦！乙字仓走水啦！”仓场西北角猛地传来凄厉的呼喊，锣声骤起！只见那个方向，赤红的火舌已然蹿起，浓烟滚滚，瞬间映红了雨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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