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还没翻身。
昨夜的黑像一层薄而冷的皮,紧紧裹在城、在营、在每个人的肋骨外。
犬吠与虚鼓的回响还挂在耳根,风从北拐向东,扫过枯河滩,把盐霜吹成细白的一层粉。城砖的缝里冒着白气,像冻住的呼吸,吐不顺也咽不下去。
南门之陷并没有让濮阳立刻坍塌。相反,它像把一柄钝刀推入肉里——不致命,却在肌理间慢慢扭动。夜里冲进来的曹军,沿着预先描好的巷图把城分成了“网”:夏侯惇的黑虎旗自南向北扎钉,夏侯渊的人在北城虚张声势,曹仁牵住西面,巷口用三层盾牌当闸。城里的人惊醒、奔走、喊号,再惊醒,再奔走,直到嗓子里只剩沙。灯火在风里一缩一长,像心跳。
点将台下,血已经凝成一层薄薄的黑壳。吕布还站在高台边,他的背直得像一根钉,钉在这口夜与城的裂缝上。赤兔嘶得不频,但每一声都压着火,喷出的白气在凉风里卷成一缕又散掉。他抬手抚马鼻,掌心有热,也有颤。张辽未至,陈宫不见。人心像被犬吠啃过一圈,空了。
“公台何在?”吕布压住嗓子问。亲卫们互看,又别开目光。他们的盔甲上是夜里溅的碎火,刀口上是干得发白的血。没人回话。吕布用力握了一下方天画戟,指节发白。他把目光从南门移到东方,那里有一线暗红的影,像远处有人在生火,火不大,却固执地守着。
同一时刻,城外。许县大营,薄貂披风被风掀起一角。曹操立在临时搭的望台上,目光越过城影、旗影与火影,落在那面高台。郭嘉披一件青衫,咳了一声,按住唇角。昨夜的犬声与虚鼓,在他眼底一层层褪去。他侧身向黄月英点了点头。
黄月英把感应罗盘放在案上,指腹在铜沿轻轻一转,指针不再像昨夜那样狂躁,却依旧快。她在罗盘外沿“一列”“二列”处各点了一下,身后匠徒退开帐门。装在皮囊里的鲸油火把被一一拖出,绳索、麻、湿布、鹿脂、粉石,分袋而行。“按图灌线,”她的声音沉静,“不求大,求稳,求准。火只点一线,不点一片。”
郭嘉看着火具被扛走,轻声道:“第六杀,‘希望之火’。让他看见,不让他真的摸到。”曹操侧目:“火,是给谁看的?”郭嘉望向城中:“给城里所有还愿意‘为名节死’的人看。那火,不救命,只救心。”他说话时眼神没有起伏,像在讲一条工艺的步骤。曹操沉默了瞬,嗯了一声。
“燃。”郭嘉吐出一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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濮阳城内,静默里忽然多了一层微弱的火光。从东城根,到点将台斜前,再折向南城的巡道,火光像针脚,一针一针缝起来。每一个拐角,只是一盏不起眼的小灯,一团鹿脂、一缕细火,捂在破瓦片下,风来不灭,火不见旺,却一直在。黑压着它,像把它要捏死;它不争,只亮一线。
“将军!”亲卫统领抬头,指着远处那条细细的光路,“东门似有应灯。”他说“应灯”两个字时,眼睛里真的亮了一下。昨夜从四野压来的恐惧在那一瞬像被压回去了,胸腔里空出一点地方,让热气先涌了进去。那热气叫“盼”。
吕布的呼吸紧了一紧。他盯着那线火,像盯着一条被云遮住又露出鳞片的河。那河在动,顺着它,或许可以出去。他并没立刻动。他先问:“公台可有令?”亲卫统领犹豫:“未见公台。”吕布的眉眼沉下来,像两道冷铁。半息后,他抬手:“取火。先把人心点亮。”
亲卫统领领命,转身便吼:“全队列阵!十步一炬!随灯成线!”有士卒把包里仅存的干柴掏出来,有人把破门板带上碎布撕成条,有人端着半盆油,油里浮着昨夜刮下的猪油渣。火把一根根点着,先是一团黄,随即在风里收窄成白心。火沿着鹿脂线移,像有人在夜里用细笔划出路来。
“将军,南巷可行?”亲卫问。吕布看了一眼南巷,又看一眼东线。他知道南巷近,但那里是昨夜被破的门,是虎旗的方向。他把咽下的那口血气压回去,选了东。“走东。”
他这么一说,兵的背就直了。人群里有一个字喊了出来——“活!”有人跟着喊第二个、第三个。那喊声不是昨天校场上那样整齐的军声,可它真。它把散乱的人两侧推开,推出一条窄窄的街,窄到一辆空车刚好能过。火把在这一线的墙上拖下一溜影,影子被风拉长,铺在砖缝里,像一条条黑的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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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刻,暗影里,【鸩】从廊檐下掠过,停在一处转角。她把自己掌心里捂了一个夜晚的火芯放在墙根,火一沾鹿脂便稳了。她又将两条“禁行”的墨线用清水轻轻擦掉。墨线之下,是昨夜她和匠徒们撒的粉石,白得泛青,在火光里像半隐的路标。她不杀人,也不动刀。她做的是一件比杀人更要命的事——让路“看起来”更像路。
“火不要大。”她对身后两个少年匠徒低声说,“大了,风一扑就翻。你们守两侧,箭雨来时,先躲,再补。”两个少年点头,嗓音都发紧。她拍了拍其中一个的肩,眼尾挑了一丝笑,“不必紧,今天点的是‘希望’,不是‘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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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宫终于出现。他从南门的值事堂一路走到点将台,衣襟上沾着一点灰,步子却稳,像是每一脚都踩在了早就量好的纹路上。吕布见他,目光里有火,火不发,却烫。陈宫抱拳行礼,抬眼看了看东方那条火线。
“这是你安排的?”吕布问。
“不是。”陈宫摇头,目光沉沉,“但可以用。”
“怎么用?”吕布的声音里压着急。
“像蛇换皮。”陈宫道,“把旧的丢在这里,新的穿过那条火。”他说话不快,像在对一个孩子解释一件危险的事。他把袖中折好的简图摊在案上,指着三处巷口:“此处有伏,此处是闸,此处……王者门。”
“王者门?”吕布微皱,“东门不过一门,何来‘王者’?”
陈宫不答。他看着吕布,眼里有一点别人看不懂的东西,像是歉意,又像是把心里某件东西往下压。“将军,”他低声,“今夜之后,濮阳不再是濮阳。愿以此门,为将军改名。”
吕布盯着他,半晌,目光移开。他把戟往身侧一磕:“成败一门,便叫它‘白门’。”陈宫眼里那点东西动了一下,很快又沉下去。他拱手:“谨遵将军之命。”
他退一步,转身对亲卫统领道:“前队清道,中队护驾,后队断后。记住,一线火,不可乱。乱了,就死。”
亲卫统领应声如雷。他把手中长刀高高举起,刀背敲在盾上,火星迸了一串。他的嗓门从胸里拖出来,像鼓,像铁,“将军百战死,马革裹尸还!我等——绝不跪地而生!”
这一句,像把人的骨骼都敲了一遍。士卒们不再喊“活”,他们咬紧齿根,用力把火把握得更紧一些。每个人都在心里把刀鞘扣了一扣。活,当然要活;但活不是跪着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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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闸。”
随着亲卫统领的一声令,第一道巷闸被推开半尺,曹军留出的“缝”立刻露了出来。那缝像故意让出的退路,窄得恰好够两个肩并肩,宽得恰好能容一面盾。后方的箭楼上,弓弦并未绷满。曹军的第一排只上了一半甲,那半甲在火光里明晃晃地闪,像半遮半掩的笑。
郭嘉站在望台,看着这条线慢慢活起来。他没有下令急攻。相反,他把手指在案上轻轻敲了两下。“让。”他道,“让出一线,让他们的心跨过去。”曹操点头,目光里有一丝难言的沉。他没有问“为何”。他懂了——这一杀不是“杀身”,是“杀心”。
“奉孝,”曹操忽然问,“若他真走出了东门呢?”
“那也好。”郭嘉淡淡,“走出去的,只剩他一个。人心丢在城里,他走得越远,就越冷。”他说完,端起一盏温水抿了一口。水是温的,唇舌却什么也尝不出。自从吞下那一口黑色的龙煞,他对“味道”的感知就像被人轻轻拔掉了一根弦,琴还在,但那一格上,永远空了。
黄月英听在耳里,目光从罗盘移开一瞬。她没有劝。她只把第二批鹿脂线的火量再压小一分,确保风再大也不灭。火要像“意”,不是像“焰”。她知道,这是今夜最锋利的一把无形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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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线亲卫踏火而入。火光在甲片上流动,让每个人看上去都像被镀了一层暖。暖是一种幻觉,却有用。它让人相信“外面有天、有地、有路”。他们在火里穿,火在风里躲。曹军让开,只在“缝”的尽头摆上第一道木桩,木桩不高,足够快的人可以跨,慢的人会被绊一下。
吕布在队中,赤兔不躁,步步跟着火。火到拐角,前头忽然紧了一紧,像河遇到石。亲卫统领把盾往前一推,缝又开了半寸。他回头看一眼吕布,吕布点头。那点头不是给他的,是给这条火。
第二线、第三线接着进入。城顶的弓弦在风里响了一记,有几支箭斜斜落下,打在墙根,火星四溅。亲卫们没有乱,他们学着火,只固执地往前。偶有倒下的,也被人一脚把尸体踢到墙边,给后面的人挪出半步路。
“很好。”望台上,郭嘉轻声。他挥手,传下一道令:“‘空城’变‘活城’,从第三闸开始,闸后立桩,桩后放拒马,拒马后布三层火罐。”他指尖点在罗盘上,“火罐只在他们背后炸,不要炸在他们面前。”
“这是……”曹仁在一旁听出味道,“逼其进,不许退。”
“是。”郭嘉看着那条火线,“给他们的‘希望’,只在前面。后头,只有火。”
号令一到,城内几处楼檐下立刻亮了暗记。黑暗中,背着油罐的小卒沿墙快步,盏盏微火把拒马勾出轮廓,像牙,冷而白。等第三线亲卫刚过闸,第一只火罐在他们背后炸开,火势不大,只是“轰”的一声把退路吓没了。人群本能地往前挤。前面有光,后面有火,左右是墙。路,就被“希望”与“恐惧”夹成了一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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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巷尽头!”亲卫统领一声吼。他看见前方二十步处的转角,火光明显亮了一线,像有人专门在那放了多半瓢油。那里,便是“门”。他举刀,刀背再敲盾,声声入骨。两侧的亲卫把盾横起,脚下步子合成一股。吕布在中,戟头微扬。那一瞬,他的呼吸稳住了。火不再是火,是线,是令,是能把乱世分开的尺。
“进!”
亲卫如楔子,扎向那道亮。就在这时,城顶忽然鼓起一阵风。火线前头的光“呼”的一声被吹低了一寸,露出火下压着的白。那白不是路,是拒马的尖。前锋来不及看,整队人被“亮”骗着往前一扑——尖木如齿,瞬间咬住了三四个。后队又挤上来,把第一排压在拒马上,铁、肉、木在一处发出同一种沉闷的声。
“破!”亲卫统领一矛扎入拒马缝。他是明白的,他知道这是陷,他也知道只要把这一口咽过去,外面就真到了。他回头,想说“别慌”,话未出口,身后炸起第二只火罐。火从后腰上扑了一把,他身子一颤,仍旧用力往前顶。那一刻,他是用骨头在推。
吕布策赤兔半步上前,方天画戟斜斩,硬生生把拒马的一个角削掉。他的力气依旧,腕子里还有“神”。角折的声音像人心里一条紧绷的弦“咔嚓”一声断掉。前面的缝,真的多了一寸。
就是这一寸,让所有人相信了那条火路的“诚意”。他们踩着血、踩着碎木、踩着同袍的腿,拼出第三步、第四步。风在背后把火吹得更旺了,旺到人发热、眼发红。他们已经不会再看“骗”与“不骗”,他们只看“亮”和“不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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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台上,曹操握紧了栏杆。他不是一个容易心软的人,可他看着那一线火,看着那些人的背,看着他们如何被“希望”托着,如何把背后那一汪火当成“逼人走向光明”的手,他仍旧沉了一沉。他转头看郭嘉。郭嘉目光淡,像在看水流过一块石。
“奉孝。”曹操低声,“你心里,有没有一点……”他没有说完。郭嘉把温水一饮而尽,轻轻放下盏。他抬眼,声音很平:“主公,我在拿他们心里的‘光’与‘热’,铸我们的路。路成之后,天下人走其上。”他顿了顿,“代价,在我身上,会一点点讨回来。”
“如何讨?”
郭嘉没有答。他只是把手指按在案边的药包上。药包里是一撮极苦的草。他现在需要它,像一个人需要盐一样频繁。苦在舌上也只是“味同嚼蜡”,可至少它能提醒他——“你还在”。
黄月英把目光收回。她忽然记起前些日子在许都雪夜,自己弹琴示警时问过的那句:“祭酒心里,为什么藏着一头恶鬼?”今日的火,正是那头“恶鬼”勾出来的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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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闸破开。亲卫统领肩膀被箭擦了一道,血顺着甲缝往里渗。他咬一口牙,把长刀塞到一个年轻士卒手里:“接。”他把破了口的盾换到外侧,把自己往人群最前沿又挤了一步。他看见“门”了——那是东门瓮城的影,门扇虚掩,门枢边的铁环被人用布缠了一道。那道布是白的,不厚,风一吹就扬。像有人把一口气系在那里——只要把它扯断,就活。
他昂起头,吞下一口火气,正要冲。忽听到身后吕布压着嗓子的喝令:“稳!”亲卫统领回头,吕布在火光里,眼若铁。那目光把他的“急”一下按住。他定住心,点了一下头。然后他把自己的盔摘下来,往地上一丢,像丢一个再也用不上的名字。他笑了笑,不是给别人看,是给自己看。他知道,今天他要送一份东西,叫“名节”。送出去的,不会再回来。
他朝队伍最后一排回望一眼,那里有几个年纪还小的士卒,手发抖,火把握不稳。亲卫统领把声音放缓:“兄弟们,天亮了,就能看见路。你们不必都冲,留下来的人,替将军看着‘家’。冲出去的人,替将军把‘名’扛出去。都好。”
他说完,整队亲卫的背同时直了一直。有人悄悄把一根红绳解下来,系在手腕。有人把腰间的符囊往前一挪。有人低声念了一遍母亲的名字。火在他们脸上走了一圈,让每一张脸都长出了同样的光。
“开!”
亲卫统领第一个撞上门枢,长刀横扫,火光照着刀背,像一条火蛇在铁上游。门扇确实松了半寸。松动处立刻被十几只肩膀一齐顶住,门“吱呀”往里退。门后的人影一动。城顶的弓弦齐响,箭雨从侧上方倾下,却偏偏留出了门前正中的那条“亮”。曹军在“让”。
吕布看到这一幕,喉咙里滚了一滚。他骑赤兔,盔上没有羽,一身甲像压住了所有风。他举戟,戟尖指着天心,再往前一落。那一落,就是答应——“走这条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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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收了。”望台上,曹仁低声。郭嘉摇头:“再让他多尝一口甜,再收。”他抬手,传下第二道令:“东门外伏兵不得动,箭只落两翼。让他人过半,门轴落闸,火罐连炸,断其队形。”
“你要他——”曹操的嗓音有一点沉。
“要他看见‘希望’亲手把自己的‘命’带走。”郭嘉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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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终于开出足够一个队列的宽。亲卫统领把最后一眼留在吕布身上,嘴唇动了一下——无声。他转过脸,嘶声大吼:“护驾——出城!”前锋如水挤出。两翼箭雨立时密了一层,击在盾上,击在墙上,击在门枢的铁环上,火星飞溅。门轴在重压之下猛然一沉,“咔”的一声落闸,像一道冷冰挟着热铁封住了喉咙。后队被闸板截成两段。闸内的人回头,背后火罐接连炸开,火在墙根滚,像蛇。闸外的人一头撞进第二层“缝”,才发现前面又是拒马、又是桩,又是一线亮得刺眼的“路”。
这就是第六杀:希望之火。它不是把人烧死的火,它是把人往前“送”的火;它不在前方杀你,它在后面逼你;它不告诉你“假”,它只把“真”摆在你看得见却摸不到的地方。你越是相信,越是往前;你越是往前,越离你的“活”越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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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孝。”曹操忽然开口,“他若今夜死,不冤;他若今夜活,亦不冤。”郭嘉望着火线尽头,轻轻应了一声。他的眼睛很平。平得像不装任何东西。他知道,下一步要做什么——“亲卫之血”。那一场,会把这条火路上最后的温度全数榨干,只剩下锋利的冷。
他回头吩咐黄月英:“把最后一线火移到‘王者门’内侧,让它看起来像‘家’。人到那一步,会回头看一眼。”黄月英点头,指尖又在罗盘上拂了一下,淡淡的光像一粒心跳。她没有问“为什么”。她只把火安排到位。
望台下,传令兵飞奔。城里,暗影在火光里铺开。亲卫队第二波已经贴着拒马的牙往外挤。吕布在队列中途,赤兔一步步踩火。它的耳根紧,鼻翼张,目光一直落在远处那一线更亮的“家”。它不懂什么“计”,它只认“主”。它的每一步,都是朝着“主”的愿望去。
陈宫站在一处暗角,抬头看了一眼“王者门”。他轻声呢喃:“白门,白门。”他的手指在袖中绞了一下,然后放松。他的眼睛很亮,亮得像水面。那亮不是高兴,也不是悲。那亮是一个人把心里的线绷到极致,不敢再动一动时,眼里自然生出来的光。
—
天色终于动了。东方最底的一条云被火光染出一点淡,像有人用指腹轻轻把灰抹开。亲卫统领在第一线。他的盔不在头上,头发被火照得发黄。他忽然笑了一下,露出一点少年时的牙。他想起许久以前,在某个不知名的村口,自己也曾这样举着一根粗糙的火把,替父亲照一条夜路。那时他不懂“名节”为何物。如今,他懂了。
他猛地一声吼,把身子往前一送。身后的人一齐跟上。拒马再次被撬开一寸。门外的场地终于露出大半,地上有一处干地,火线在那里刻出一个“回”字的转。那是“家”的形状。
“将军!”亲卫统领回头,声音哑了,“到了!”
吕布用力一勒马,方天画戟在空里画出一弧。他的眼睛里那一点火,瞬间被风拉长。他要把这条火路踩成真的路。他要把“名”送出去。他要让“白门”从今夜起,不再是“门”,而是“碑”。
他正欲策马,忽然,望台上的鼓声变了。那鼓不似夜里的虚,它很实。实到每一下都能在胸腔里顶住骨头。鼓声一收,夏侯惇的黑虎旗从侧翼疾起,箭阵斜切,刀阵如梳。东门外侧两行暗伏同时推出。那条“亮”的线,忽然被“影”截成三段。
“护驾!”亲卫统领嘶吼,整队人像一堵墙把吕布围住。前面的“亮”还在,后面的火更旺。火光把每个人的脸都推得更近了一寸。他们不用看,也知道自己在笑——那是要去死人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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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够了。”望台上,郭嘉终于吐出两个字。他抬手,做了一个收的手势。城里的火线不灭,它只把最后那一盏“家”的灯往里移了半步。移的这一半步,会让每一个回头的人产生同一个错觉——“就在前面。”
“第七杀,等他们去把‘前面’献出来。”他对曹操道。曹操深吸一口气,点头。
风更冷,火更稳。濮阳在这冷与稳里发出一声极深的叹。叹息穿过城墙、巷口,穿过人的甲与骨。它不会活人,也不会杀人。它只会让人知道——无论你走哪一条,只要你是跟着“希望”的火,你就注定要走到“血”的那里。
亲卫统领回过头,他看见吕布。吕布也看见他。两个人没有说话。火光在他们之间走过,像一只看不见的手,替他们把话说完。
——下一步,就是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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