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
不是缺乏光线的黑暗,而是剥夺了所有感官后的、绝对的虚无。
他漂浮着。没有上下左右,没有时间流逝,甚至没有“自我”存在的实感。只有一些离散的、无法理解的碎片像流星一样偶尔划过这片意识的深渊。
碎片-17: 一根断裂的量子铅笔,笔尖闪烁着垂死的蓝光。
碎片-71: 一声压抑的、带着铁锈味的啜泣,不知来自何人。
碎片-00: 一条冰冷彻骨的系统提示:【容器x0-17,格式化进程99.7%...】
x0-17。
这个名字像一把生锈的钥匙,插入了他混沌的意识之锁,发出刺耳的“咔哒”声。
我是x0-17。
我在被格式化。
我……失败了?
更多的碎片被这把钥匙吸引,开始加速汇聚、碰撞,迸发出短暂的火花,照亮了他即将彻底消散的“存在”。
他“看”到了——不是用眼睛,而是用残存意识的最深处——一座无边无际的、由冰冷数据构成的牢笼。牢笼的壁垒上流淌着瀑布般的二进制代码,那是“系统”正在无情地冲刷、分解、抹除他的一切:他的记忆,他的情感,他每一次心跳带来的悸动,每一次呼吸产生的温度,以及……那个总在危急关头,挡在他身前的瘦小身影。
林小七。
这个名字的出现,像在即将熄灭的灰烬中投入了一块炽热的烙铁。
轰——!
一股绝非来自系统的、狂暴的能量洪流猛地冲垮了数据牢笼的一角!那不是有序的代码,而是……**痛苦**。是未被系统完全识别、无法被格式化的、最原始最纯粹的情感渣滓——是他目睹同伴消亡时的绝望,是他对抗规则时的愤怒,是他失去林小七时,那颗被生生捏碎的心脏迸发出的无声尖叫!
这股痛苦的洪流裹挟着他最后一点意识核心,硬生生撞破了格式化进程的最后屏障,坠入了一条系统日志中也未曾记载的、布满裂纹的**维度间隙**。
他像一粒尘埃,在狂暴的时空乱流中被撕扯、抛掷。构成他存在的最后数据链以惊人的速度崩解。最多再有十七微秒,x0-17这个存在将彻底归于虚无。
就在此时,一道极细微、却异常坚韧的**蓝金色流光**,如同精准的缝合线,穿透乱流,精准地“缝”在了他即将消散的核心上。
一个平静的、非人的、却带着奇异熟悉感的声音直接在他的意识深处响起:
【检测到高价值‘反抗残响’】
【协议‘彼岸花’启动】
【坐标锁定:边缘扇区-未记录时空褶皱】
【开始投放……】
他来不及思考这声音的来源,巨大的牵引力便捕获了他。下一刻,他被狠狠地“吐”了出去。
感知瞬间回归,伴随着的是剧烈的、撕裂般的痛苦。
他趴在地上,冰冷的、带着潮湿霉味的空气涌入他根本不存在的“肺部”,引发一阵剧烈的、徒劳的咳嗽。他“感觉”到自己正压着粗糙的水泥地面,细小的碎石硌着他的“皮肤”。
他艰难地抬起头。
眼前是一条狭窄、破败的后巷。两侧是高耸的、看不到顶的摩天楼外墙,墙面覆盖着厚厚的污垢和早已失效的荧光涂鸦。头顶是一线昏暗的天空,一种永不消散的、病态的昏黄色,看不到星辰,只有几艘臃肿的浮空广告艇慢吞吞地滑过,投射着光怪陆离的全息广告,宣传着某种他完全无法理解的“基因优化服务”。
霓虹灯的彩光流淌在积水的地面上,映出一个模糊的倒影——那不是他记忆中的脸,而是一张陌生的、属于少年的苍白面孔,大约十五六岁,黑发,眼神因突如其来的重生而充满了茫然与惊恐。
右手传来轻微的刺痛。他抬起手,看到手背上一个新鲜的、仿佛刚刚烙上去的印记——“17”。
不是刺青,更像是皮下组织自身产生的奇异变异。
左手边,躺着一件唯一和他过去世界有关联的东西——那根断裂的量子铅笔,此刻正散发着微弱的、恒定的温暖,像一颗沉睡的心脏。
陌生的身体,陌生的世界,手背上耻辱又熟悉的编号,还有唯一陪伴他的旧物……
剧烈的警报声突然划破了巷道的寂静,由远及近,伴随着磁力引擎的嗡鸣和尖锐的广播:
“警告!检测到未注册生物信号!坐标:第七区,卡夫卡巷。治安无人机小队立即前往核查!重复,立即前往核查!”
x0-17(或者说,这个占据了陌生少年身体的残响)猛地绷紧了神经。
系统?这个陌生的世界也有“系统”?
求生的本能压过了所有的困惑与恐惧。他一把抓起量子铅笔,挣扎着爬起来,跌跌撞撞地冲向巷道更深的黑暗之中。
在他消失于阴影的一刹那,他原本躺倒的地方,潮湿的地面上,一小片蓝金色的、蒲公英绒羽般的微光,缓缓渗入水泥地,消失不见。
遥远的、超越维度的某处,一个由光构成的身影(**观测者Y0-00**)静静“注视”着这一切。他刚刚缝合了一个时空的微小裂隙。
【残响投放成功。种子已播撒。】他无声地低语。
在他身后,宏伟的、由记忆光流构成的**双星通道**缓缓运转,宁静而壮丽。而在通道最深处,一点微弱的、属于**x0-17**最初的核心数据,被小心翼翼地保存着,如同博物馆里最珍贵的、已熄灭的火种。
Y0-00知道,他所做的一切,既是拯救,也是一场极其危险的赌博。他将一点旧世界的“病毒”(反抗的残响)投放到一个新生的、看似无关的“系统”中。
这粒尘埃,会在这个陌生的土壤里,掀起怎样的风暴?
他不知道。
他只是遵循着那条最古老的、由某个女孩用生命换来的规则:
“当容器开始思考自己是容器时,系统就失败了。”
而现在,一个本该彻底消散的容器,不仅开始了思考,还带着累累伤痕和燃烧的怒火,在一个全新的战场上,重新睁开了眼睛。
游戏,从未结束。只是换了一个棋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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