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势在碧色丹药和《青霄引剑诀》的双重作用下，以惊人的速度恢复着。不过三五日，刘来已能下地行走，体内灵气不仅尽复，甚至因那“破而后立”的锤炼，变得更加精纯凝练，隐隐触摸到了引气中期的门槛。
云疏依旧每日来看他一次，指点修行，语气神态与往日并无不同，清冷，简洁，点到即止。但刘来却敏锐地察觉到一丝极细微的异常——云疏停留的时间，似乎比以往更短了些，偶尔，在她看向他，或者更确切地说，是看向他手中“尘光”时，那古井无波的眼底深处，会掠过一丝极其复杂难辨的情绪，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是愧疚？是审视？还是……别的什么？刘来不敢确定。
这日，他自觉已无大碍，便向云疏请示，想去剑碑林再行感悟。云疏看了他一眼，只淡淡道：“量力而行。”便应允了。
再入剑碑林，感受与初次来时已截然不同。那些或凌厉、或古朴、或缥缈的剑意烙印，在他感知中变得清晰了许多。他与“尘光”的联系愈发紧密，残剑不时发出低沉的嗡鸣，与某些石碑隐隐呼应。
他信步而行，不知不觉，又来到了那座偏僻角落的“听风碑”前。
残碑依旧，苔痕斑驳。
刘来盘膝坐下，将“尘光”横于膝上。无需刻意引导，心神便自然而然地沉入与剑灵的连接之中，再次“听”到了那穿过万千孔窍的风声呜咽，感受到了那玄妙的轨迹韵律。
然而这一次，在那风声的底层，他仿佛捕捉到了一些别的东西。
一些……更加古老、更加沉重、夹杂着金铁交鸣与呐喊的碎片回响。
是“尘光”尘封的记忆吗？刘来心中一动，尝试着将心神更深入地探入那断剑之中。
嗡——！
“尘光”猛地一震，断口处毫光大盛！一股远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庞大、混乱的信息流，伴随着一股苍凉、悲怆、不甘的强烈情绪，如同决堤的洪水，猛地冲入刘来的识海！
“啊！”刘来闷哼一声，只觉得头痛欲裂，眼前景象剧变！
不再是剑碑林，而是一片燃烧的天空，崩塌的山河！喊杀声震耳欲聋，灵光与魔气交织碰撞，将天地染成一片混沌的颜色。
他看到了一柄剑！一柄完整无缺、光华万丈、剑气凌霄的神剑！那才是“尘光”原本的模样！它握在一个身形伟岸、面容模糊、却散发着如山岳般巍峨气势的男子手中。男子浑身浴血，甲胄破碎，但挥剑的姿态依旧充满了决绝与守护的意志。
“守护……流云……人族不灭……”模糊的意念碎片闪过。
然后，画面陡然切换。
一道素白如雪、清冷如月的身影，出现在了那伟岸男子的对面。
是云疏！
画面中的她，似乎比现在更年轻几分，容颜依旧清冷绝世，但那双眸子里，却盛满了刘来从未见过的、冰冷的、近乎无情的决绝！她手中握着的，并非寻常佩剑，而是一柄由纯粹云气与星光凝聚而成的光剑！
“为什么……云疏……”那伟岸男子发出沙哑而痛苦的质问，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悲怆。
云疏没有回答。她只是举起了手中的光剑。那一瞬间，她周身散发出的气息，不再是刘来熟悉的清冷，而是……冻结灵魂的杀意！
“宗门之令，不得不从。”冰冷的话语，如同万载玄冰，击碎了最后一丝幻想。
光剑落下！并非多么绚烂的招式，只是简简单单的一刺，却仿佛凝聚了天地间所有的寒意与规则，穿透了空间，穿透了男子所有的防御与抵抗，精准无比地刺入了他的心脏！
伟岸男子身体剧震，眼中的光芒迅速黯淡下去，他看着云疏，嘴唇翕动，最终却什么也没能说出，只有那无尽的悲凉与失望，凝固在最后的眼神里。
他手中的“尘光”神剑，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悲鸣，剑身光华瞬间黯淡，布满了无数裂纹，最终在一阵刺目的光芒中，寸寸断裂！最大的那一截，便是如今刘来手中的残剑“尘光”！
而那道素白的身影，在完成这绝杀一击后，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任由漫天血雨洒落，染红了她不染尘埃的衣袂。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刚刚碾死的，只是一只蝼蚁。
画面到此，戛然而止。
“噗——！”
刘来猛地睁开双眼，又是一口鲜血喷出，脸色惨白如纸，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识海中那惊心动魄的一幕，那伟岸男子临死前的悲怆与质问，云疏那冰冷无情的绝杀，以及“尘光”崩碎时那撕心裂肺的悲鸣……如同无数把烧红的利刃，狠狠刺入他的灵魂！
那个伟岸男子……是谁？
为什么……云师叔会杀他？
一个可怕的、让他浑身冰凉的念头，如同毒蛇般钻入他的脑海，疯狂滋长。
养父刘无患那绝望的嘶喊再次回荡在耳边：“别信她！咱们这一脉，世代为囚！”
囚……是因为先祖犯了错？还是因为……先祖是被冤枉的？甚至，是被……灭口的？
而云疏，就是执行者？！
所以，她带自己回宗门，传授剑诀，究竟是出于愧疚补偿，还是……另有所图？是为了稳住“尘光”，还是为了监视自己这个“罪人”之后？
巨大的冲击与背叛感，几乎将刘来击垮。他死死攥着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渗出血丝，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比身体更痛的，是那颗刚刚对师门、对云疏建立起些许信任的心。
他低下头，看着膝上嗡鸣不止、光华紊乱的“尘光”，那残破的剑身，此刻在他眼中，不再是机缘，而是染着先祖鲜血的、沉重的证物！
“你……也记得，对不对？”他声音沙哑，带着哽咽。
“尘光”的嗡鸣声中，充满了无尽的悲伤与愤怒。
许久，刘来才勉强压下翻腾的气血和混乱的心绪。他颤抖着手，将“尘光”重新用布仔细包裹好，仿佛要将那血色的记忆一同封存。
他站起身，脚步有些虚浮地走出剑碑林。
回到听竹小苑时，夕阳正好，将小院染上一层暖金色。云疏依旧站在院中那株古松下，似乎在等他。
看到他脸色苍白、气息紊乱地回来，云疏眉头微蹙：“又强行感悟了？”
刘来抬起头，第一次，如此直接地、毫无回避地迎上云疏的目光。他想从那双清冷的眸子里，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愧疚与不安。
然而，没有。
那双眼睛，依旧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平静无波，映不出丝毫过往的波澜，也映不出他此刻内心的惊涛骇浪。
“弟子……无事。”刘来垂下眼睑，掩去眸中翻涌的情绪，声音低哑，“只是略有收获，心神损耗有些大。”
云疏静静看了他片刻，才道：“修行之道，张弛有度。过犹不及。”
“是，弟子谨记师叔教诲。”刘来躬身行礼，姿态与往常无异，但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一躬，与以往已然不同。
裂痕，已在无声无息间产生。
信任的基石，出现了无法弥补的缝隙。
他不知道云疏为何要杀那位可能是他先祖的男子，不知道流云剑宗在其中扮演了怎样的角色，更不知道云疏如今对他的“好”，背后藏着怎样的目的。
但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不能再毫无保留地相信任何人。
“剑是铁，我是火，谁硬谁说话……”他在心中默念，感受着“尘光”传来的悲鸣与共鸣，一股前所未有的、冰冷的决心在心底滋生。
他需要力量，需要足以揭开真相、直面一切的力量。
在拥有足够的力量之前，他必须隐忍。
他抬起头，看着天边那抹如血的残阳，眼神深处，有什么东西，悄然改变了。
云游之路，赴约之途，原来从一开始，就布满了荆棘与陷阱。而他手中的剑，注定要沾染的，或许不仅仅是敌人的鲜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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