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銮殿上,晨曦透过高大的殿门,洒在光可鉴人的金砖地面上。
年仅十四岁的皇帝萧启明端坐在龙椅之上,身姿比以往挺直了许多。他穿着合身的明黄龙袍,头顶的十二旒冕冠虽仍显沉重,但其下那双尚带稚气的眼睛里,却多了几分经历风霜后的沉静与决断。
御座左下首,设了一张紫檀木雕花大椅,萧逐渊裹着玄色狐裘端坐其上,面色依旧苍白,气息微促,显然是强撑着病体临朝。他的存在,如同一根定海神针,虽不再锋芒毕露,却无人敢忽视其重量。
而更引人注目的,是他身侧稍后位置,同样设了一座——那是为摄政王妃谢清晏所设。
谢清晏穿着一身庄重的亲王王妃品级朝服,墨发高绾,珠翠轻摇。她面容平静,眸光垂敛,看似与往常无异,但若有感知敏锐者仔细看去,便会发觉她那双眼眸深处,偶尔会掠过一丝极淡的、仿佛能吞噬光线的混沌之色,周身气息圆融内敛,竟让人有些难以捉摸。
“众卿平身。”萧启明的声音清朗,回荡在大殿之中,虽未完全脱去少年音色,却已初具威仪。
百官起身,分列两旁。龙椅旁侍立的大太监上前一步,展开手中明黄绢帛,朗声宣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承天命,御极已四载,今太阿倒持之弊已除,奸佞肃清,当亲揽政纲,以慰祖宗之灵,以安天下臣民之心……自即日起,朕将日御文华殿,亲决政务。摄政王萧逐渊,辅政有功,劳苦功高,特赐剑履上殿,赞拜不名,仍总领枢密院事,协理军国重务。王妃谢氏清晏,聪慧敏达,于国有功,特赐宫中乘软轿,参议朝政,佐理阴阳……”
旨意一下,朝堂之上一片寂静,随即响起一片“陛下圣明”的附和之声。无人敢有异议。林文正一党的覆灭犹在眼前,血腥气尚未散尽,此刻谁还敢触这位在摄政王支持下,明显要收回权柄的小皇帝的霉头?
萧启明目光扫过群臣,继续道:“既朕亲政,前朝旧制,有不妥者,当徐徐图改。然,后宫干政之弊,不可不察。即日起,裁撤慈宁宫半数用度,原属后族一系之官员,着吏部严加考核,无才无德者,一概黜落,永不叙用!”
这几句话,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激起了细微的涟漪。清算林文正是权斗,裁撤后族则是彻底斩断太后干预朝政的触手,标志着皇权真正开始独立。几位与后族牵连颇深的官员脸色微变,却不敢出声,只能暗暗叫苦。
萧逐渊微微颔首,对小皇帝此番雷厉风行的举措表示认可。他侧目看了一眼身旁的谢清晏,见她眼帘微抬,正望向御座上的少年天子,目光沉静,带着一种近乎审视的透彻。似乎察觉到他的视线,谢清晏转过头,与他对视一眼,唇角极轻微地弯了一下,那丝非人的淡漠瞬间被熟悉的温情取代,但速度之快,让萧逐渊心头那抹异样感并未完全消散。
她的感知,似乎变得更加敏锐了。
* * *
散朝后,文华殿侧殿。
萧逐渊被内侍小心搀扶着坐下,额角已渗出细密冷汗。谢清晏自然地走上前,指尖看似随意地在他手腕拂过,一缕微不可查的混沌气流渗入,萧逐渊顿时觉得那股萦绕不去的虚弱感被驱散少许,胸口的滞涩也通畅了些。
“感觉如何?”谢清晏的声音很轻,带着关切。
“无妨。”萧逐渊握住她的手,触手温润,却仿佛能感受到其下潜藏的、足以改天换地的力量,“倒是你,清晏,方才在朝堂上……”他顿了顿,寻找着合适的词句,“似乎有些不同。”
谢清晏沉默片刻,目光掠过殿外高远的天空,低声道:“力量……增长得太快。有时,会不自觉地从‘更高’的角度去看待事物。”她收回目光,看向他,带着一丝无奈与自省,“看着启明下达旨意,看着百官心思浮动,甚至会下意识地去分析王朝气运的流转……仿佛在看一幅流动的画卷。需要很努力,才能将自己重新‘拉回来’,感受到逐渊你的疲惫,感受到启明那孩子内心的紧张与决心。”
她反握住他的手,力道控制得恰到好处,既传递着温度,又不会因力量失控而伤到他:“给我些时间,逐渊。我会习惯,会掌控好它。”她需要的不仅是掌控力量,更是重新锚定作为“谢清晏”的人性坐标。萧逐渊,便是她最重要的锚点。
萧逐渊凝视着她眼底那丝挣扎,心中了然。他用力握了握她的手:“无论如何,我在这里。”
* * *
与此同时,京城朱雀大街上。
苏玉绾乘坐的马车正驶向户部衙门,处理“绣票”推广的相关事宜。马车行至一处十字路口,速度稍缓,正准备转向。
突然,侧面巷道里猛地冲出一辆运载着杂物的板车,拉车的骡子不知为何受了惊,嘶鸣着直直撞向苏玉绾的马车车厢!
“小心!”车夫惊呼,拼命勒紧缰绳,但已然不及。
眼看骡车就要撞上,苏玉绾感觉到车厢剧烈一震,随即是木材碎裂的刺耳声响。她下意识地抓紧车内扶手,心跳骤停。
预想中的翻覆并未到来。那骡车在即将彻底撞实的刹那,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微微带偏了方向,只是堪堪擦着车厢边缘撞了过去,将车壁刮掉一大片漆木,拉车的马匹受惊扬起前蹄,引得一阵混乱。
苏玉绾惊魂未定,被侍女搀扶着下了马车。街道上一片狼藉,那肇事骡车的车夫早已不知去向,只有受惊的骡子和散落一地的杂物。
“小姐,您没事吧?”侍卫首领紧张地检查四周,脸色难看,“是属下失职!”
苏玉绾抚着剧烈起伏的胸口,摇了摇头,她目光扫过那片被刮坏的车壁,又看向那空无一人的骡车驾驶位,秀眉微蹙。是意外吗?可那骡子冲出的时机和角度,未免太巧了些。她想起前几日在王府偏厅感受到的那丝阴冷窥视,心底泛起寒意。
远处,一座茶楼的雅间窗口,一道戴着斗笠的身影悄然隐没。玄玑真人放下茶杯,嘴角勾起一丝阴鸷的冷笑。第一步试探完成了。这苏家丫头身边果然有高人暗中护卫(他将其归咎于萧逐渊安排的暗卫),而且反应敏锐。不过无妨,这只是一道开胃小菜。身负凤凰血脉的纯净容器,他志在必得。下一次,就不会这么简单了。
* * *
夜色深沉,京兆尹府后院停尸房。
更夫老李头打着哈欠,提着灯笼例行巡夜。刚走近停尸房所在的偏僻院落,就闻到一股淡淡的、不同于寻常腐臭的怪异腥气。
他嘀咕着推开虚掩的院门,灯笼光芒晃过,猛地照见一个黑影正趴在一具刚送来的无名尸体上,似乎在……啃食?
“什么人!”老李头吓得魂飞魄散,厉声喝道。
那黑影闻声猛地抬起头——正是那具被太始残念控制的行尸!它脸上沾满暗红污迹,眼眶中的微弱灵光闪烁不定,带着贪婪与暴戾。被打扰了“进餐”,它发出一声低沉的、不似人声的嘶吼,僵硬地朝老李头扑来!
老李头吓得肝胆俱裂,连滚带爬地向外跑,一边跑一边敲锣大喊:“有鬼!尸变啦!停尸房尸变啦!”
行尸追了几步,似乎察觉到远处传来的嘈杂人声,它不甘地低吼一声,转身敏捷地翻过墙头,消失在浓重的夜色里。它吞噬了这具刚死不久尸体残留的微弱生机,感觉自己的力量恢复了一丝丝。但这远远不够。
它需要更强大的生命力,更完美的容器。冥冥中,那股带着纯净生机与灼热气息的血脉感应,似乎更清晰了些……方向,隐约指向城东那些达官显贵的聚居区域。
* * *
文华殿侧殿的对话被匆匆赶来的秦风打断。
“王爷,王妃,京兆尹急报,府衙停尸房出现……怪异之事,一具行尸袭击更夫后逃脱,目前不知所踪。”
萧逐渊与谢清晏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凝重。
“看来,有些人,或者有些‘东西’,已经等不及了。”萧逐渊声音微冷。
谢清晏闭上眼,神识如同水银泻地般悄然蔓延开去,片刻后睁开,眸中混沌之色一闪而逝:“京城西南方向,有极其微弱的死寂与混乱气息残留,正在快速消散。对方很谨慎,或者说,很虚弱。”
她看向萧逐渊:“朝堂新风已起,但暗处的魑魅魍魉也开始活动了。玄玑,太始残念……他们都不会甘心沉寂。”
萧逐渊靠坐在椅中,虽面色倦怠,但眼神锐利如刀:“无妨。毒已解,你已醒,这盘棋,才刚刚开始。明枪暗箭,接着便是。”
只是,他需要尽快恢复至少一部分武力。而清晏,也需要时间彻底掌握那危险而强大的力量。时间,变得愈发紧迫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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