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震耳欲聋的呼噜声,仿佛寺庙里的老木鱼,在残垣断壁间沉闷地敲着。
陈平安依旧五体投地,形如一座风化的石像,纹丝不动。
“酒钱未付……”
这四个字,像一柄细小的凿子,在他近乎凝固的识海冰面上,极慢地凿开了一圈涟漪。
他那颗老朝奉般审慎的道心,从最初的冰窖里挣脱出来,终于抓住了这根唯一的浮木——这不是拒绝,而是价码。
许久,他那佝偻的身躯才极缓慢地、一寸寸地直起。没有多说一句废话,没有再做一次试探。他默默站起身,枯槁的面容重新恢复了苦行僧的麻木,古井无波。
走到疯僧身侧,他看了一眼那只空空如也的油腻黑葫芦。
他从破旧行囊中摸出了一只粗陶酒坛——那是游历西域佛国时,为求掩人耳目而备下的凡俗之物。
拔开泥封,一股算不得香醇,却足够浓烈的酒气飘散开来。
他没有引动法力,没有动用神识。就像一个最普通的侍者,躬下身,小心翼翼地倾斜酒坛,将那清冽的“酒钱”缓缓注入黑葫芦。
“咕嘟……咕嘟……”
酒水入葫的声音在黄昏的寂静中格外清晰。疯僧的呼噜声仿佛也因此变得顺畅了几分。
陈平安没有离开。
他只是盘膝坐在疯僧身旁,守着这只葫芦。
日升,月落。
疯僧何时醒来,何时想饮,他便何时添酒。疯僧醉极了,开始胡言乱语,说“佛祖欠我酒钱”、“金刚是个秃驴”时,他便静静听着。不问,不说,不急,不躁,如同一个忠实的影子。
一连三日。
他带来的三坛凡俗烈酒,尽数见底。
第三日黄昏,当最后一滴酒液滑入喉咙,疯僧打了一个惊天动地的长嗝。
他那双浑浊了几十年的醉眼,在这一刻有了一丝清明。他瞥了一眼身旁那尊坐了三日的“磐石”,终于长叹一声:
“罢了,罢了。”
“看在你这酒还算顺口的份上……老衲今日,便替佛祖……还你这三天的酒钱吧。”
疯僧嘟囔着,将那只油腻的手伸进了那件不知穿了多少年的破烂僧袍里。他摸索了半天,脸上满是肉痛之色,仿佛在掏一件极其不愿拿出的宝贝。
终于,他摸出了一件东西。
那是一瓣枯萎的莲花瓣,指甲盖大小,干瘪枯黄,了无生机。唯独在莲瓣中心的主脉络上,残留着一丝淡淡的金光,圣洁而平和。
“喏,拿去。”
疯僧看也不看,如同丢弃一片垃圾般,将莲瓣随意抛给陈平安。
“此物乃‘净世金莲’凋零之瓣,于你有缘。是火非火,是空非空,你自己……自去悟吧。”
他打了个哈欠,翻了个身,又要睡去。
当莲瓣被抛出的瞬间,陈平安浑身剧震!
他双手前伸,以近乎虔诚的姿态,郑重接过了那片枯萎的花瓣。
入手温润!
一股至纯至阳、浩瀚无边却又平和内敛的“佛火”气息,顺着掌心瞬间涌入经脉!这气息所过之处,他那因强行斩断神识而受创的神魂,竟感到一阵源自本源的安宁!
至宝!超越了他认知范畴的佛门至宝!
陈平安强行压下心底的狂喜与颤抖。老朝奉的道心发挥到了极致,他依旧保持着那副麻木的姿态,只是垂下的眼眸中精光爆闪。
他小心翼翼地从“伪圆满”的金丹中,引动了一丝巫火之力——那丝耗费了星辰庚金母都未能彻底磨灭的狂暴毁灭之意。
将这丝巫火,缓缓触碰莲瓣。
嗤——!
那瓣本已枯萎的金色莲瓣,如同活物般猛然一颤!淡淡的金光瞬间暴涨!
一股恐怖的吸力自莲瓣脉络中轰然爆发!
陈平安只觉金丹一震,那狂暴的巫火之力,竟如同遇到了克星,连半分反抗都做不到,便被莲瓣主动吸纳、炼化了进去!
莲瓣上的金光,在吞噬了这丝巫火后,似乎明亮了万分之一。
紧接着,一股更为纯粹、平和、温润如玉,却又带着焚尽万物、重获新生“涅盘”之意的全新火焰,反馈而回!
这股新生的“佛火”缓缓融入金丹,那因巫火而生的微小“瑕疵”,竟在这股佛火的冲刷下,被修复了微不可察的一丝!
有用!真的有用!
陈平安那颗紧绷了数年、历经无数绝望挣扎的道心,在这一刻彻底松懈了下来!
他那颗“伪圆满”的金丹,终于找到了通往真正圆满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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