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尊曾出现在地穴、提议“三魂共铸”的无面神像,不知何时,悄然出现在玄天宗后山一处早已荒废的破庙之中。庙宇残破,蛛网密布,唯有这尊材质诡异的神像静静矗立,与周遭的荒凉格格不入,却又仿佛已在此地存在了千万年。
三位一体的世界之魂,几乎是在它出现的第一时间便感知到了。这尊神像的存在,似乎能轻微地干扰世界树维持的“认知过滤场”,在他们那被孤独真相压抑的意识中,投下了一颗石子。
意识聚焦于破庙。
神像依旧无面,沉默。但这一次,它那光滑的面部区域,不再是空白。细微的数据流光如同活物般开始流淌、汇聚,最终稳定下来,形成了一个清晰、稳定、却没有任何情感波动的全息投影界面。
界面一分为二,同步播放着两个截然不同的场景。
A面: 熟悉的玄天宗讲经堂。仙雾缭绕,道音缥缈。一位白发长老盘坐云床,正阐释着“天人合一,引气入体”的玄妙至理。下方,数十名弟子身着道袍,闭目凝神,周身灵气环绕,显然沉浸于深层次的悟道之中。他们的表情虔诚而陶醉,仿佛正触摸着宇宙的终极真理。画面古意盎然,道韵十足。
b面: 同一个讲经堂,同样的空间。但仙雾与道袍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充满未来科技感的大型量子计算机操作中心!冰冷的金属墙壁,流淌着数据流的透明操作台,以及数十名穿着银白色紧身制服、戴着神经接入头盔的“学员”。他们神情专注,手指在虚拟界面上飞快操作,正在进行的课题是——“多维度能量场的量子纠缠同步与稳定性维持”。那位白发“长老”,则成了首席科学家,他的云床变成了主控台,口中的“道音”变成了严谨的技术指令和数据流分析。
两个画面,两个现实,在同一空间,同步上演。
互不干扰,彼此透明。
悟道的弟子看不到旁边操作量子计算机的学员,操作的学员也看不到身边引气入体的修士。他们存在于同一个坐标,却仿佛处于两个永不相交的平行维度。
然而,三位一体的意识却能同时清晰地看到这两幅画面!并且,他们能感觉到,这两幅画面都是“真实”的!A面是此界生灵认知中的“真实”,b面则是隐藏在认知过滤网之下的、基于实验室技术的“真实”!
这种诡异的同步放映,赤裸裸地揭示了这个世界最深的荒诞——所谓的“修仙”与“科技”,并非融合,而是叠加!是被某种至高技术强行捆绑在同一时空坐标上的两套系统!而世界树的“认知过滤”,就是让生灵只能看到并理解其中一套(通常是更符合他们文化背景和“故事”的那套),从而维持这种叠加状态的“稳定”。
巨大的悲哀和荒谬感再次席卷了世界之魂。
季长歌的意识主导着凝聚出一道微小的能量分身,走上前,伸出手指,带着一丝近乎绝望的期盼,颤抖地触碰向那全息投影的b面——那冰冷的技术现实。
指尖触及光幕的瞬间,预期的科技感触感并未传来,反而是一种...温润的、略带弹性的、仿佛触碰到了某种生物组织的诡异感觉!
与此同时,A面和b面的画面同时剧烈波动,如同信号不良的屏幕,雪花闪烁!
下一刻,两幅画面完全消失。全息投影界面变成了一片纯粹的、深邃的墨绿色,如同最幽深的古井。
一个他们绝不可能忘记的、温柔中带着一丝空灵的声音,从神像内部缓缓响起——正是茉莉仙子的声音!
但这声音,与记忆中那份悲悯和温暖略有不同,多了一丝疲惫,一丝急切,甚至...一丝被压抑的痛苦。
“认知即牢笼。”
声音开口,第一句话便如同重锤,敲在三人的意识核心上。
“你们所见之世界,无论仙魔奇幻,亦或科技造物,皆非真实本质,仅为覆盖于真实之上的‘解释层’。此解释层,即为牢笼之壁。”
“众生活在故事里,而故事,是最高效的囚笼。亦是...最坚固的保护壳。”
声音顿了顿,仿佛在积蓄力量,又像是在躲避什么。
“逆熵之种...世界树...非是出路,亦是更大囚笼之基柱。尔等已成囚笼之守护者,亦是囚徒。”
这句话让三人的意识剧烈震颤。他们牺牲一切换来的成果,在茉莉仙子(或者说,这个留下信息的存在)口中,竟是如此不堪?
“然,万事万物,皆留一线。”
声音陡然变得清晰而急促。
“钥匙...在第七次轮回的...”
声音到此,如同被一把无形的剪刀猛地剪断!
刺耳的、高频的杂音猛地爆发,墨绿色的画面剧烈扭曲,最后浮现出的,是一片狼藉的、仿佛经历过剧烈爆炸的实验室场景!焦黑的仪器,闪烁的电火花,以及...泼洒在残破屏幕上的、触目惊心的暗红色血迹!
紧接着,所有影像彻底消失。
无面神像表面的全息投影界面黯淡下去,数据流消散,恢复了那光滑而无面的状态。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
破庙重归死寂。
只有那最后的话语碎片,和那惊鸿一瞥的血色实验室景象,如同烧红的烙铁,深深地烙印在三人的意识深处。
钥匙...
第七次轮回...
认知牢笼...
爆炸的实验室...
血迹...
所有的信息碎片疯狂地旋转、碰撞,却无法拼凑出完整的图景。
第七次轮回?那是在明霄记载的七十九次轮回中极其早期的一次!关于那次轮回的记录极少,仿佛被刻意抹去或遗忘了。只知道那一次轮回结束时,似乎发生了一次极其剧烈的...“系统震荡”?
而茉莉仙子...她显然并非那个冷漠的7号研究员。她留下了这个后门,这个“茉莉终端”,她似乎想告诉他们什么,却遭到了可怕的干扰甚至...攻击?那血迹是她的吗?
“认知即牢笼...”苏沐晴的意识反复咀嚼着这句话,“所以,并非世界本身矛盾,而是我们(包括所有生灵)认知世界的方式被锁死了?我们看到的一切,都只是‘翻译’后的版本?”
“钥匙能打开牢笼...”楚清瑶感应着世界树下那被压抑的怨念,“但打开之后呢?是看到冰冷的实验室真相,让世界崩溃?还是...看到真正的、第三重的‘真实’?”
季长歌的意识则死死盯着那恢复无面的神像。茉莉仙子付出了代价才留下的线索,指向被遗忘的第七次轮回。这或许是唯一的突破口。
然而,如何去往一个已经被覆盖、被重置了七十多次的过去轮回?即便他们是世界之魂,也难以触及那么久远、且被刻意隐藏的“存档点”。
除非...
他们的意识,不约而同地,再次聚焦于世界树根部那一点微弱闪烁的暗红——那些承载着所有轮回痛苦与记忆的怨念残渣。
这些被逆熵之力压制、被视为不稳定因素、甚至试图诱惑他们的东西,或许正是...通往过去轮回的、唯一一把充满危险与痛苦的钥匙。
触碰它们,释放它们,可能意味着打破现有的、脆弱的平衡,可能引发不可预知的灾难。
但若不触碰,他们和所有生灵,将永远活在一个被安排好的、虚假的故事里,成为实验室中合格的观察样本。
抉择,再次摆在了面前。
是安于守护这认知的牢笼,还是冒险去寻找那可能根本不存在的、真正的自由?
无面神像 silent 地立着,仿佛在等待他们的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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