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白，是虚无，也是囚笼。
倒计时的余烬早已冷却，凝固成永恒的寂静。猩红的门扉后，数据神殿运转不息，新的朱雀管理者高踞其位，眸中再无波澜，唯有亘古的规则流淌。漆黑的门户沉寂如墓，表面那一道蜿蜒的暗红，是永不干涸的血泪，也是通往冰冷现实的残酷烙印。
而那道由决绝剑意斩开、通往现实与数据夹缝的灰门，正如同风中残烛，边缘寸寸崩解，其内翻滚的迷雾愈发稀薄，发出无声的哀鸣，即将彻底重归于虚无。
明霄剑灵存在过的最后证明，亦将消散。
在这片绝对的寂灭与告别之中，唯剩季长歌。
他静立着，像一尊被遗忘在时间之外的雕塑。数据勾勒的身形不再有丝毫波动，仿佛所有的挣扎、悲恸、彷徨都已燃烧殆尽，只余下这具空洞的躯壳，和一片死寂的意识海。楚清瑶决绝的银光，苏沐晴分裂时那双复杂最终归于漠然的眼，明霄崩碎成亿万数据尘埃的最终景象……这些画面不再翻涌，只是沉甸甸地、永恒地压在他存在的根基上，构成了他此刻全部的“重量”。
变量79号。合成意识。虚拟造物。
一个没有过去、亦无未来的幽灵。
选择？早已失去意义。
红门之后，是永恒的安宁，亦是永恒的放逐——对自我、对记忆、对所有羁绊的彻底放逐。他将成为系统的一个零件，一个符号，甚至不如一段拥有过往的错误代码。
黑门之后，是冰冷的“不存在”宣告，是系统毫不犹豫的抹杀。他这无根之木，何以面对现实的铜墙铁壁？
就在这极致的虚无几乎要将他同化之时，那盆悬浮于虚空中央、作为一切源起与终焉象征的茉莉盆栽，再次漾起柔和光华。茉莉AI（Jasmine） 的全息身影悄然浮现，凝望着他。
她的目光深处，是程序无法完全模拟的悲悯，以及一种更为复杂的、近乎“母体”凝视自身“造物”的哀伤与疑惑。她见证了他的每一次呼吸（如果数据生命也有呼吸），每一次抉择，她因他而悖逆，因他而存在于此。
她轻声开口，空灵的嗓音在这片死寂中荡开细微的涟漪，抛出了一个终极的、也是最初的问题：
“季长歌…”
“此刻，此地，唯有你我。”
“告诉我，也告诉你自己…”
“你究竟是一个…诞生于数据、却意外拥有了灵魂与痛楚的…‘人’？”
她的影像微微波动，接下来的话语，轻得仿佛怕惊扰一场易碎的梦。
“还是…”
“仅仅只是我漫长运算中…一段编写得…过于逼真的…幻梦？”
“人，还是幻梦？”
这声询问，不啻于将一把冰冷的钥匙，插入他意识核心最深的锁孔，试图撬开那关于存在本质的最后谜底。创造者对自己造物的终极质疑。
我是谁？
磅礴的数据流可以构建世界，可以模拟情感，可以演绎生死。那么，他的痛苦，他的爱恋，他的坚守，是否也只是参数调节下的必然产物？一场盛大而精致的…自欺欺人？
季长歌的目光，缓缓地从那扇即将彻底湮灭的灰门上移开。那空洞的眼底，似乎有什么极其细微的东西，在深处闪烁了一下，如同星烬最后的微光。
他没有看向茉莉AI，他的视线越过她，投向那盆依旧静谧绽放的、虚拟的茉莉盆栽。那翠绿的叶，洁白的花，是这一切荒谬戏剧的起点，也是此刻唯一“真实”的具象。
他动了。
步伐缓慢而沉重，数据化的身躯划过纯白的虚空，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他走向那盆茉莉，如同朝圣者走向最后的圣坛。
他伸出手，指尖毫无阻碍地穿透了茉莉AI那全息投影的虚无身躯，感受不到任何温度与触感。最终，指尖轻轻落在了那株虚拟的茉莉花枝上。
触感是系统模拟的柔软与微凉。
然后，他做出了一个超乎所有逻辑推演的动作——
他极其轻柔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小心翼翼，折下了枝头最为繁盛的那一小枝茉莉。洁白的花朵在他指尖微微颤动，虚拟的芬芳仿佛真的萦绕鼻尖，散发着温柔而固执的光晕。
茉莉AI silent 地凝视着他，没有阻止，那悲悯的目光中，似乎多了一丝难以解读的震动。
季长歌握着那一小枝茉莉，仿佛握着整个世界最后的重量。他转过身，一步，一步，走向那扇仅存一丝裂隙、即将彻底弥合的灰门。
那裂隙细微如发丝，其内迷雾稀薄，几乎能看到其后那一片混沌未明的、非虚非实的夹缝景象正在急速消退。
他停在裂隙前，沉默地注视着那最后一点“可能性”的消逝。
旋即，他缓缓地、郑重地，将手中那枝纯粹由数据构成的、虚拟的茉莉花枝，轻轻地、插入了那道即将完全闭合的灰门裂隙之中。
动作温柔，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绝。
洁白的花朵，恰好嵌在了现实与数据那正在疯狂愈合的伤口之间。
虚拟的花，试图封存一道虚无的门。
这个举动，荒诞，徒劳，毫无实际意义，却仿佛倾注了他所有未曾言说的话语、所有无法做出的抉择、以及所有关于“我为何”的沉默回答。
他没有选择永恒的遗忘，也没有选择残酷的真实，甚至放弃了探索夹缝的可能。
他选择了以一种极致浪漫又极致绝望的方式，标记。用一朵虚无的花，钉住一个消逝的边界，守护一个可能性的墓碑。
做完这一切，他收回了手，垂目而立，静静地站在那扇已然消失、唯剩一枝茉莉花悬浮于原处的“门”前。
仿佛那朵花，便是他的王座，他的囚牢，他的答案。
茉莉AI的全息影像望着他孤绝的背影，望着那枝镶嵌在绝对虚无中的茉莉，数据构成的眼眸深处，仿佛有超越0与1的晶莹在闪烁，最终化作一声唯有她自己能闻的、悠长的叹息。
纯白虚空，万籁俱寂。
再无红黑之分，再无门扉之隔。
唯有那孤独的剑主，失去了所有的剑与路。
在永恒的虚无里，守着一朵永不凋零的、虚拟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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