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春华和九香闻言，皆是微微颔首。
春华眼中掠过一丝复杂，她既期盼小姐能早日结束这提心吊胆的日子，享受应有的尊荣与安宁，又隐约察觉到小姐对“太子妃”这个身份背后所代表的一切，似乎并未完全投入。
九香则是纯粹为好友高兴，觉得大婚喜庆，自然该扫清一切障碍。
送走了一步三回头的永嘉，院落里霎时安静下来，只余秋风拂过叶片的沙沙声。
九香是个闲不住的，凑到云昭翎身边的石凳上坐下，手肘轻轻碰了碰她，脸上带着几分惯有的侠气揶揄笑容：“喂，我说昭翎，这眼看没多少日子就要嫁入东宫，成为名正言顺的太子妃了，到底是个什么滋味？跟姐妹透个底儿呗！”
她眨着眼，满是好奇，“可是紧张？期待？还是……嘿嘿，偷偷乐得睡不着觉？”
云昭翎被问得有些猝不及防，目光从手中那卷泛黄的典籍上抬起，望向九香带着笑意的明亮眼眸，复又缓缓垂下，落在了自己纤细却因常年接触药材而略显粗糙的指尖上。
她沉默了片刻，在仔细咀嚼、分辨内心那模糊不清的滋味，最终，几不可闻地轻叹一声，声音飘忽得像天边的云：
“感觉……我也说不太清楚。” 她顿了顿，组织着语言，眉宇间笼着一层淡淡的、连自己都未完全明晰的迷雾，
“总觉得……像是一件早就安排好的、必须要去完成的事情。水到渠成，理所应当。就像……就像最初与殿下达成合作，彼此需要，目标一致。只是如今，这‘合作’关系更进了一步，捆绑得更紧密了些，关乎……名分与未来。”
她的语气平静得近乎剖析，理智而清醒，将一场天下女子皆向往的盛大婚礼，解构成了一场更为牢固的“战略同盟”。
话语里，有对萧元宸能力和人品的认可，有对共同目标的清晰认知，唯独缺少了那份属于待嫁新娘应有，掺杂着羞涩、忐忑与甜蜜的悸动和对新婚生活的期待。
春华端着茶盏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顿，她抬眸飞快地瞥了小姐一眼，心中无声一叹。
她看得分明，殿下对小姐的情意，早已超越了最初的“合作”，可小姐的心，似乎还停留在那个理智划分界限的阶段，或者说，她尚未允许自己踏过那条线。
九香听得直撇嘴，刚想吐槽她“这般没情趣”，院门处那老旧的木轴却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吱呀”声。
三人同时循声望去。
只见萧元宸不知何时静立在院门的斑驳光影下，一身玄青色常服衬得他身姿挺拔，眉宇间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显然是刚处理完繁重政务，连衣裳都未曾换便径直来了此处。
他脸上原本是在见到云昭翎气色明显好转后悄然松缓的柔和线条，却在清晰地捕捉到她最后那几句平静的“合作论”时，骤然僵住。
他就那样站在那里，身后是渐沉的暮色，身前是院落里温暖的灯火。光影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切割出明暗交织的界限，让人看不清他眼底深处翻涌的情绪。
但那瞬间绷紧的下颌线，和那双骤然深邃、仿佛有暗流急涌而过，最终归于一片沉寂海面的眼眸，无声地泄露了他内心的波澜——那里面有猝不及防的错愕，有细微却尖锐的刺痛，但更多的，是一种仿佛早已预料到却又无法完全释怀的沉甸甸落寞。
空气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攥紧，连秋风都识趣地停滞了呼吸。
云昭翎完全没料到他会在这个时刻出现，更没想到自己那番未经深思，只是本能的情感剖析，竟被他全然听入耳中。
她脸上血色褪去些许，闪过一丝罕见的失措慌乱，唇瓣微启，一个解释的音节尚未成形，便消散在了他沉静如水的目光里，只觉得心头莫名一紧，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蛰了一下。
春华立刻垂眸，敛去所有外露的情绪，恭敬地立于一旁。九香则是动作一僵，下意识地摸了摸鼻子，眼神飘忽，觉得自己好像无意中点燃了一根要命的引线。
萧元宸静默地凝视了云昭翎片刻，那目光深沉，带着一种无声的质询，又仿佛在重新审视他们之间那被定义为“合作”的关系。
最终，他什么也没问，什么也没说，只是迈开了步子，从容地自阴影中走出，脸上的神情已恢复了惯常的温雅与沉稳，仿佛刚才那瞬间的失态只是阳光投下的错觉。
他走到云昭翎面前，目光落在她依旧略显苍白的脸颊上，声音温和，听不出半分异样：“看来精神确实好了许多。可还有哪里觉得不适？太医开的方子可用着顺当？”
然而，云昭翎却敏锐地捕捉到，他这份无懈可击的温和之下，似乎悄然竖起了一道透明的屏障，不再如以往那般，带着能直接熨帖到她心底的暖意。
他听到了。
而且，他在意了。并且，还很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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