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节课的下课铃声，对林晚星而言，不再是解放的号角，而是走向审判台的催命符。
整整一个下午，她都如坐针毡。老师讲了什么，她一个字也没听进去。笔记本上只有凌乱的、无意识的线条。周围的每一声窃笑，每一次交头接耳，都让她觉得是在议论自己。她甚至不敢抬头看黑板，生怕迎上任何一道探究的目光。
苏晴在她旁边，也一改往日的活泼，眉头紧锁，时不时用担忧的眼神瞟她一眼。课间时，她试图安慰林晚星，却被林晚星一句“我想静静”堵了回去。
谣言如同野火，一夜之间已经烧遍了整个年级。林晚星的qq和微信收到了无数条验证消息和私聊，她一律选择无视。但那种无形的压力，几乎要将她压垮。她感觉自己像一只被钉在标本板上的蝴蝶，所有的挣扎都是徒劳。
放学铃声终于响了。教室里瞬间炸开锅，同学们迫不及待地收拾书包，呼朋引伴。林晚星却动作迟缓，像是电影里的慢镜头。她多希望时间能就此停滞。
“星星，”苏晴凑过来，声音压得极低，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你等我一下，我……我去找陆辰轩谈谈！”
林晚星猛地抓住她的手腕，指甲几乎掐进她肉里，声音带着惊恐的颤抖：“别！晴晴！别去！求你了！”
她无法想象苏晴去找陆辰轩会是什么场景。那个冷漠的、连一个眼神都吝啬给予的人，会怎么回应？只会让情况变得更糟，让她更加难堪。
“可是……”苏晴看着她苍白的脸和红红的眼圈，心疼不已。
“没有可是！”林晚星几乎是吼出来的，随即又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无力地松开手，低下头，“让我自己处理……求你。”
苏晴张了张嘴，最终化作一声无奈的叹息：“好吧……那你……小心点。有事随时给我打电话。”
看着苏晴一步三回头地离开教室，林晚星觉得最后一点支撑也消失了。她独自坐在渐渐空荡的教室里，夕阳将她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投在冰冷的地面上，显得无比孤寂。
她不知道坐了多久，直到走廊外的喧闹声彻底平息，只剩下远处操场传来的隐约哨声和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他……会来吗？
那个念头刚闪过，教室后门就传来了极轻的脚步声。
林晚星的心跳骤然停止，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她僵硬地转过头。
陆辰轩站在门口。他没有背书包，只是手里拿着一个普通的牛皮纸文件袋。夕阳的光线从他身后照射进来，给他周身镀上了一层模糊的金边，却让人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他来了。他真的来了。
他没有说话，只是用目光扫了一眼空荡的教室，然后迈步走了进来。他的步伐依旧从容，脚步声在寂静的教室里显得格外清晰。
他走到林晚星前排的座位，很自然地坐了下来，转过身，面对着她。动作流畅，没有一丝尴尬或犹豫，仿佛这只是再普通不过的一次会面。
两人之间，只隔着一张课桌的距离。林晚星能清晰地闻到他身上淡淡的、像是洗衣液混合了阳光的味道，和她想象中一样干净清冽。
她紧张得手心冒汗，死死攥着校服裙子的下摆，头低得快要埋进胸口，根本不敢看他。
“林晚星同学。”
他开口了。声音依旧是那种清冷的、没什么起伏的调子，但在这个过分安静的环境里，显得格外清晰，甚至带着一点微妙的回响。
林晚星浑身一颤，像是被点名的小学生，猛地抬起头，又在对上他视线的那一刻，慌乱地移开，盯着桌角的一处划痕，声音细若蚊蚋：“……嗯。”
“关于目前校园内的谣言，我认为对我们双方都造成了困扰。”陆辰轩开门见山，语气平静得像是在讨论一道数学题，“苏晴同学昨天傍晚，向我提出了一个建议。”
林晚星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苏晴果然还是去找他了！这个丫头！
“她建议我们，”陆辰轩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可以暂时维持一种表面的……友好关系，以平息目前的舆论。”
表面的友好关系？林晚星愣住了，这和她预想的兴师问罪完全不同。
陆辰轩没有在意她的反应，继续用他那冷静的、近乎刻板的语调说道：“我考虑了一下。认为这个建议，有一定的可行性。但需要明确的规则和界限。”
他说着，从那个牛皮纸文件袋里，抽出了两张A4纸，递到了林晚星面前的课桌上。
林晚星难以置信地看向那两张纸。上面是打印得工工整整的条款标题：
《关于平息校园不实传闻及维持表面友好关系的临时协议》
下面还有副标题：甲方：陆辰轩 乙方：林晚星。
她瞪大了眼睛，几乎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协议？他竟然……拟了一份协议？还打印出来了？这简直……太离谱了！这真的是一个高中生能做出来的事吗？
“这是我初步拟定的条款，你可以先看一下。”陆辰轩的声音将她从震惊中拉回，“主要包括以下几个方面：”
他修长的手指指向条款，一条条清晰地解释，仿佛在做一个项目汇报：
“第一，协议期限。暂定为本学期剩余时间，约三个月。到期后自动终止，双方互不纠缠。”
“第二，公开场合的行为准则。包括但不限于：每日上学放学的偶遇与同行，课间偶尔的交谈，午餐时间在同一张桌子就餐，以及在必要时，表现出适当的……互动。”说到“互动”两个字时，他几不可察地停顿了一下。
“第三，私人界限。协议期间，双方不干涉对方私人生活，不探听隐私，不产生超出协议范围的情感或经济纠葛。”
“第四，保密条款。协议内容及性质，除介绍人苏晴外，不得向任何第三方透露。”
“第五，单方终止权。若任何一方认为协议无法继续或失去意义，可提前单方面书面通知终止。”
林晚星呆呆地听着，大脑一片空白。这哪里是什么“表面的友好关系”？这分明是一份条款清晰、权责分明、充满了陆辰轩式冷静和疏离的“合作合同”！
她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那张让她偷偷仰望了一年的脸，此刻在冷静的陈述中，显得如此陌生，又如此……具有压迫感。
“当然，这只是一个草案。”陆辰轩说完，终于将目光完全落在她脸上，那双深邃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情绪，只有纯粹的询问，“你有什么异议，或者需要补充的条款，现在可以提出来。”
林晚星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异议？她有一万个异议！这太荒唐了！可是，拒绝的后果是什么？继续被谣言淹没？成为全校的笑柄？
就在她内心天人交战之际，一个疯狂的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闪电，猛地击中了她——
将计就计。
既然他已经提出了这个看似离谱的方案，她为什么不顺势而为？这不正是她梦寐以求的、能够光明正大靠近他的机会吗？哪怕只是演戏，哪怕只是虚假的三个月……对于她漫长的暗恋来说，这已经是偷来的时光了。
一股破釜沉舟的勇气，混合着隐秘的、无法言说的渴望，在她心底滋生。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迎上陆辰轩的目光，尽管声音还在微微发颤：
“我……没有异议。”
陆辰轩的眼中，似乎极快地掠过一丝什么，快得让她无法捕捉。是惊讶？还是……别的？但他很快恢复了平静。
“很好。”他点了点头，又从文件袋里拿出一支看起来价格不菲的签字笔，“那么，如果确认无误，就在这里签字吧。一式两份。”
林晚星看着那支笔，又看了看桌上那两份散发着淡淡打印机墨香的“协议”，感觉像是在做一个光怪陆离的梦。她颤抖着手，接过笔，在乙方签名的位置，用力地、一笔一划地写下了自己的名字：林晚星。
写完之后，她将笔和一份协议推还给陆辰轩。
陆辰轩接过笔，在甲方处签下了自己的名字。他的字迹遒劲有力，带着一种冷峻的美感，和他人一样。
签完字，他将其中一份协议递给林晚星：“这份你保管好。”
林晚星接过那张轻飘飘的纸，却觉得有千斤重。这薄薄的一张纸，即将在未来三个月里，主宰她在学校的一切行为。
陆辰轩收起自己的那份协议和笔，站起身：“协议从明天早上开始正式生效。具体细节，我会再通知你。”
他说完，没有丝毫留恋，转身便朝着教室门口走去。
林晚星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教室里重新只剩下她一个人。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洒在她手中的协议上，“陆辰轩”三个字在光线下清晰可见。
她紧紧攥着这张纸，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心跳依旧很快，但不再是纯粹的恐慌，而是掺杂了一种极其复杂的、如同踩在云端般的不真实感，以及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敢深究的、隐秘的期待。
这场荒诞的协议，究竟会将她带向何方？
而她不知道的是，走出教室的陆辰轩，在无人的走廊拐角处，停下了脚步。他低头看着手中那份签好字的协议，指尖在“林晚星”三个字上轻轻拂过。向来平静无波的眼底，此刻却翻涌着难以言喻的深沉波澜。
他的嘴角，似乎极其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
那不是一个笑容，更像是一种……计划得逞的默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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