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府。
礼部侍郎方道然身着家常的藏青色直裰,并未戴冠,只束着逍遥巾,正襟危坐于主位的黄花梨木官帽椅上。
他年约五旬,面容清瘦,三缕长须修剪得齐整,眉眼间带着长期居于清要职位养成的威严。
方道然此刻正捧着一卷书,目光却并未落在书页上,而是考量下首坐着的门生梅谭,以及侍立在梅谭身侧的秀气公子。
梅谭三十五岁才进入翰林院,倒也不算太晚,属于方道然众多门生弟子中,最看好的一个。
几乎没有污点,只是……方道然略微皱眉,听闻他这门生给其独子订下了门指腹为婚的亲事。
而女方家里,竟是商贾之流,这让方道然颇为震惊和失望。
在他看来简直就是自断子孙前程!
梅谭今年三十有五,不久前才进京,牵任到了翰林院,任翰林院编修。
这可是个好地方。
翰林院职能高度集中于文化管控与人才储备,有着非翰林不入内阁的潜规则。
是培育阁臣的摇篮。
基本上入阁的大臣都是从此处镀金出去的。
梅谭穿着崭新的翰林院编修青袍,官帽置于一旁,他身侧侍立的,是他年方十四的独子梅初汐。
这少年生得眉目清秀,皮肤白皙,一身月白竹叶纹的绸衫更衬得他气质文弱。
此刻梅初汐正微微垂首,双手恭谨地交叠在身前,一副标准的名门佳公子,谦逊好学生的模样。
“恩师今日气色极佳,想来是前日陛下于经筵上问对,恩师引经据典,深合圣心,故精神愈发明烁了。”梅谭笑着开口道。
方道然闻言,嘴角微微牵动了一下,算是回应,将手中的书卷轻轻放在一旁的矮几上淡然道: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分内而已。文耀,你在翰林院也有些时日了,观政之余于时务有何见解?为师审查书刊,又怎么看待。”
这便是考校了。
梅谭精神一振,知道今日带儿子前来请益,恩师必有垂询。
他略一沉吟,便条理清晰地答道:
“回恩师,学生观近日朝野风气,陛下意中兴,外击北疆,内修政理,此乃盛世之基。
然,学生以为,文教更是我朝根本。如今市井之间各类杂书泛滥,尤其是一些所谓江湖传奇,才子佳人话本。
内容荒诞不经,夹杂淫词艳曲,于人心世道,危害匪浅。
长此以往,只怕圣贤之道不彰,淳朴之风日下。”
这番话显然是深思熟虑之后才说出口,梅谭深知老师作为礼部侍郎的职分所在,也投合了其作为理学大家的心思。
方道然目光中流露出几分赞许:“哦?你能见于此,也不枉费为师亲自教导一番了,接着说。”
马屁拍到马屁股上了,梅谭底气更足,声音略略提高:“学生以为礼部职在教化,正人心,厚风俗,乃第一要务。
翰林院为清贵之地,储备栋梁,更有引导士林风向,规范文教之责。
学生不才,愿追随恩师于此等事关风教之事上略尽绵薄之力。”
方道然端起茶杯不喝,摩挲其边缘:“文耀,你可知此事说来容易,行之却难。
京城书铺林立,背后关系盘根错节,若要整顿,需寻一契机,更要选一合适的典范。”
梅谭心领神会,立刻接道:“恩师明鉴。寻常书商,惩处了也无甚声息,难以起到震慑之效。
若要立威,则需选择个足够分量,却又于此道牵扯颇深,能得到朝中支持,易于拿捏把柄的对象。”
他顿了顿,兴奋地前倾身体看向方道然:“所以恩师就选了南安郡王霍元,霍元名下便有数家书铺,专营此类江湖杂书,内容颇为不堪。”
“没错。”方道然脸上露出讥笑:
“此子乃异姓王之后,虽说圣眷颇隆,但性情骄纵,好武恶文。
以其身份更应以身作则,为勋戚表率,如今反而刊印售卖此等惑乱学子,乱风气之物,实属不该。”
他这话等于是为此事定了性。
不是我们文官找茬。
而是你霍元身为郡王不自爱。
我们是在帮你纠正错误,维护皇家和勋贵的体面。
梅谭心中大定,本来担心得罪南安郡王,但有恩师这位礼部侍郎带头,他只管往前冲就是。
刚入翰林院就能为政绩添一笔色彩,求之不及,他连忙道:
“恩师所言极是,正因其身份尊贵,却行此等之事,影响才更为恶劣。
若我辈能由此入手,一举查禁其不法书刊,整顿名下的书铺。
非但能肃清市场,更能彰显朝廷整顿风纪之决心,于恩师之声望,于清流之清誉,皆大有裨益!”
方道然微微闭上眼,房内一时静默,只有炭火偶尔发出的噼啪轻响。
片刻,方道然睁开眼,眼神清明地看向梅谭:
“此事,便由你协助本部,查看封禁的霍元名下书铺所售书籍详情。
罗列其悖逆礼法,有伤风化之罪证。”
两人都知道,凭这点自然扳不倒霍元,南安郡王毕竟是皇帝挑选出来的人。
正因如此,才更要让陛下看清楚了,朝廷栋梁还得是他们这群士大夫。
但他们目的并不在要扳倒一位异姓王。
若只是卖点俗物就能灭掉个王爷,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
他们想的只是……
站在道德的制高点,指指点点刷政绩,就是那么单纯。
“学生领命,定不负恩师所托。”梅谭激动起身,深深一揖。
他知道,这是恩师给他铺就的一条快速崭露头角的青云路。
办好了这件事,他在翰林院的位置将彻底稳固。
甚至能一跃进入清流核心的视野。
为将来非翰林不入内阁的潜规则打下坚实基础。
这时。
方道然的目光转向一直安静侍立的梅初汐,称赞道:“初汐果然一表人才,颇有乃父之风。”
方道然有四个孙女,年龄最小的差不多与梅初汐相当,也到了议亲的岁数。
梅谭忙拉过儿子,催促道:“汐儿,还不快给你师祖磕头。”
梅初汐立刻上前,撩起衣袍下摆,端端正正地跪下,磕了三个头。
“徒孙梅初汐,叩见师祖。常听家父言及师祖道德文章,学问经济,皆为世之楷模,徒孙心中仰慕已久,今日得见师祖尊颜实乃三生有幸。”
梅初汐举止优雅,言辞得体,态度恭谨,看得方道然捻须微笑,连连点头:
“好,好,起来吧。小小年纪,如此知礼,文耀,你教子有方啊。”
梅谭脸上顿时放出光来,看着儿子的眼神充满了骄傲:“恩师过奖了,犬子资质愚钝,唯胜在肯用功。
平日里除了研读经史,于诗词书画也略有涉猎,只盼他能恪守礼法,修身齐家。
将来若能考取功名,报效朝廷,光耀门楣,也不枉学生平日对他一番严厉管教。”
他说到严厉管教时,梅初汐低垂的眼睫快速地颤动了一下。
“严父出孝子,严师出高徒,此乃正理。”方道然显然很赞同这套教育理念,对梅初汐温言道:
“你父亲对你寄予厚望,你当时时勤勉,莫要负了这大好年华,更莫要效仿那些纨绔子弟,流连于无益之戏,荒废了学业。”
梅初汐再次躬身,作揖道:“徒孙谨记师祖教诲。定当日夕苦读,以圣贤为范,绝不敢行差踏错,有辱门楣。”
方道然脸上笑意更浓,可惜徒孙身上有婚约,而悔婚对于身居翰林的梅谭来说无疑是自杀。
本来娶商贾之女已是要被文人士子笑话,唾弃。
若是再无任何理由单方面抛弃女方的话,名声上又有损。
那就别想入阁拜相了。
除非是女方那边犯了很严重的错误,错误大到男方必须要解除婚约。
真是可惜了,不然他自己的孙女倒是匹配,方道然对梅谭道:
“此子灵秀,假以时日必定成大器,文耀,你有福了。”
梅谭心中如同饮蜜,嘴上却谦逊道:“恩师谬赞,他还差得远呢,仍需恩师时时提点教诲。”
他看着儿子,仿佛已经看到了梅家未来父子同朝入阁的辉煌景象。
浑然不知眼前这个被他寄予厚望,严加管束的麒麟儿。
在离开他的视线后,在暗地里与优伶男宠耳鬓厮磨,更是胆大包天觊觎他后宅那些年轻不安分的姬妾。
早就是一根糜烂的根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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