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啦……哗啦……
铁链拖过土地的声音,在死寂的村道上,清晰得令人牙酸。
那声音不快,却每一下,都像是踩在人的心跳上,沉重,压抑,带着一种来自亘古的、冰冷的秩序感。
两点幽绿色的光,穿透了村口的黑暗。
它们不是灯,更不是火。
那是一双眼睛,一双不属于人间任何生灵的眼睛。
它们没有情感,没有温度,只有一种审视万物的漠然。
王小虎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他手中的屠宰刀,被他攥得死紧,冰冷的铁,却无法让他那只手感到一丝凉意。
因为他的血,是热的,是沸腾的。
他能感觉到,随着那两点绿光的靠近,周围的空气,仿佛正在被抽走。
不是氧气,而是某种更本质的东西——生气。
花草在枯萎,虫豸在死寂,就连风都仿佛凝固成了铅块,沉甸甸地压在他的肩上。
这是一种来自生命层级的绝对威压。
就像是森严的法条,降临到了混乱的人间,要将一切不合规矩的存在,都抹平,都裁决。
终于,那两个身影,从黑暗中,走了出来。
左边一个,身材高大,足有两米开外,青面,獠牙外翻,头戴一顶写着“一见生财”的高帽,可那张脸上,却看不到半分喜气,只有铁面无私的冷酷。
右边一个,身形稍矮,却更加壮实,面色同样青中泛黑,鼻孔里穿着一个铜环,眼神凶恶,肩上扛着一柄巨大的铁叉,叉尖在月光下,泛着幽幽的暗光。
他们身上,穿着统一的、皂色的差役服,腰间,都盘着一条儿臂粗细的、黑沉沉的铁链。
哗啦作响的,就是它。
他们不是鬼,更不是妖。
他们是秩序的执行者。
是来自地府的,勾魂使者。
两个鬼差,停在了王小虎面前三丈远的地方。
他们没有看王小虎。
或者说,在他们眼中,这个站在路中间的、阳气微弱的凡人少年,和一块路边的石头,没有本质的区别。
他们的目光,穿透了王小虎,穿透了那堵破墙,落在了那扇紧闭的、残破的屋门上。
“奉阎罗法旨,捉拿罪神土地归案!”
高个鬼差开口了。
他的声音,不像是从喉咙里发出的,更像是无数块铁片在摩擦,在共振,不带一丝一毫的感情。
那声音在空旷的夜里回荡,让躲在屋里的王大柱和李翠花,齐齐打了个寒颤,感觉魂儿都要被这声音勾走了。
“擅改生死,私放脱籍之人,罪无可赦。”
“神格已削,贬为凡躯,即刻押往地府神只监狱,听候发落。”
矮个鬼差的声音,更加沉闷,像是从一口深井里传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带着刺骨的阴寒。
他们一唱一和,像是在宣读一张来自九幽的、无法抗拒的判决书。
说罢,高个鬼差便抬起了脚,准备越过王小虎,进院拿人。
“站住。”
一个沙哑的、略带稚嫩的声音,响了起来。
王小虎往前踏了一步,不偏不倚,正好挡在了高个鬼差的面前。
他的身形,在那高大的鬼差面前,显得无比渺小,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可他的眼神,却像两颗钉子,死死地钉在了那鬼差的身上。
高个鬼差的脚步,顿住了。
他那双幽绿的、没有任何感情的眸子,第一次,缓缓地,落在了王小虎的脸上。
“凡人?”
他的语气里,带上了一丝几百年来都未曾有过的、细微的诧异。
“滚开。”
矮个鬼差更直接,他皱了皱眉,扛在肩上的铁叉,随意地往前一送。
他没想伤人,只是想把这只碍事的“蝼蚁”,拨到一边去。
那巨大的铁叉,带着一股能将巨石都撞飞的阴风,捅向了王小虎的胸口。
王小虎没有躲。
他也来不及躲。
他只是下意识地,将那把生了锈的屠宰刀,横在了自己胸前。
“砰!”
一声闷响。
预想中,少年被撞得骨断筋折、倒飞出去的场面,没有发生。
那柄势大力沉的铁叉,在碰到屠宰刀的瞬间,竟像是撞上了一座无形的、坚韧的堤坝。
王小虎的身体,只是微微晃了晃。
而那矮个鬼差,却感觉到一股古怪的力量,从叉尖反震回来,震得他那粗壮的手臂,都微微一麻。
“嗯?”
两个鬼差,同时发出了一声轻咦。
他们脸上的表情,依旧冷漠,但那幽绿的瞳孔深处,却多了一丝审视。
“这里没有罪神。”王小虎开口了,他死死地盯着他们,一字一句地说道,“只有我爷爷。”
“你的爷爷?”高个鬼差的嘴角,似乎扯动了一下,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森然“笑容”,“他很快就不是了。”
说罢,他不再废话。
腰间的铁链,“哗啦”一声,如同活过来一般,自行解开。
那条漆黑的、布满了符文的锁链,像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链头高高昂起,对准了王小-虎身后的屋门。
“勾魂!”
他一声低喝。
那锁链,发出一声尖锐的呼啸,化作一道黑色的闪电,绕过了王小虎,直接射向了屋门!
这勾魂索,是地府的制式法器,专锁魂魄。
莫说一扇小小的木门,就是铜墙铁壁,也无法阻拦分毫。
王小虎脸色剧变。
他知道,屋里,没有他爷爷。
那个老头儿,已经不在了。
但这勾魂索一旦进去,找不到目标,必然会伤到屋里的父母!
电光火石之间,王小虎来不及多想。
他做出了一个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纯粹出自本能的动作。
他猛地一侧身,用自己的身体,挡在了那道黑色闪电的必经之路上!
“小虎!”
屋里,透过门缝看到这一幕的李翠花,发出一声绝望的尖叫。
两个鬼差的脸上,露出了嘲讽的神色。
凡人之躯,妄图抵挡勾魂索?
愚蠢至极。
那锁链,会直接穿过他的肉体,将他的三魂七魄,都搅成碎片。
然而。
下一秒。
让两个活了上千年的鬼差,都毕生难忘的一幕,发生了。
“滋啦——!”
一声刺耳的、如同滚油泼上冰块的爆响!
那条无坚不摧的勾魂索,在碰触到王小虎身体的瞬间,竟像是碰到了某种天敌!
一层淡淡的、肉眼几乎看不见的血色光晕,从王小虎的皮肤下,一闪而逝。
勾魂索那黑漆漆的链头,瞬间变得赤红,冒起了一股股黑烟,发出了痛苦的、器物之灵的哀鸣!
它像是被蝎子蛰了一般,猛地倒缩了回去,“当啷”一声,掉在了地上,链身上的符文,都黯淡了几分。
高个鬼差,如遭电击,身体猛地一震,连连后退了两步。
勾魂索与他心神相连,这一下,竟让他也受到了一丝反噬。
死寂。
整个世界,再次陷入了一片死寂。
风停了。
呜咽声停了。
就连那两个鬼差,都像是被施了定身法,僵在了原地。
他们那两双幽绿的、不含任何感情的瞳孔,此刻,正死死地盯着王小虎。
那眼神里,不再是漠然,不再是审视。
而是……惊骇。
一种见到了世间最不可思议之物的、极致的惊骇!
“你……”
矮个鬼差那扛着铁叉的手,在微微发抖。
他指着王小虎,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竟一时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不可能……勾魂索……怎么会……”
高个鬼差的脸色,变得前所未有的凝重。
他没有再去看那掉在地上的锁链,而是死死地盯着王小虎的身体。
在他的视野中,这个少年,不再是一个单纯的凡人。
他的体内,空空如也。
没有代表阳寿的命火。
没有维系轮回的魂线。
更没有那道刻在每一个生灵本源深处、属于地府管辖的……冥府烙印。
他就像一个……凭空出现的人。
一个数据库里,根本不存在的乱码。
一个跳出了三界,不在五行中的……怪物!
“脱籍之人……”
高个鬼差的声音,嘶哑得像是要裂开。
他终于明白了。
他终于明白,那个土地老儿,到底犯下了怎样逆天的罪过。
他不是单纯地修改了阳寿。
他是……硬生生地,将一个人的名字,从那本由天道法则亲自书写的《生死簿》上,给抹掉了!
怪不得,阎罗王会震怒。
怪不得,天道会降下神罚。
这种事,已经不是“罪”,而是对整个三界秩序的……挑衅!
就像很久远的那一次一样,那只猴子做出的事情一样,是对地府、对天道、对三界的无底线地羞辱。
回忆一闪而过。
矮个鬼差也反应了过来,他那张凶恶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混杂着贪婪与恐惧的复杂神情。
脱籍之人!
传说中的无上大药!
修行者得之,可窥大道。
鬼神得之,可补本源。
若是能将他生擒,带回地府,这功劳,足以让他们兄弟二人,在地府的地位,连升三级!
“拿下他!”
矮个鬼差一声爆喝,压下了心中的恐惧,贪婪占了上风。
他将肩上的铁叉,猛地往地上一顿!
“轰!”
地面龟裂,一股股黑色的阴煞之气,从地底喷涌而出,化作数十条黑色的锁链,如同地狱里伸出的触手,从四面八方,缠向了王小虎!
这一次,他没有留手。
“抓活的!此乃天大的功劳!”
高个鬼差也反应了过来,他收起惊骇,眼中迸发出幽绿的凶光。
他一招手,那条掉落在地的勾魂索,再次飞回他手中。
虽然器灵受损,但依旧是他最强的法器。
“地府拿人,生灵回避!”
他口中念念有词,手中的勾魂索,再次化作一道黑影,只是这一次,它不再是射向王小虎,而是在半空中,化作一张巨大的罗网,当头罩下!
他们要将王小虎,连同他脚下这片土地,一起封锁,一起禁锢!
面对这天罗地网般的攻击,王小虎的心,沉到了谷底。
他不知道什么是“脱籍之人”。
他只知道,自己刚刚那一下,似乎起了作用。
他能感觉到,自己体内的血液,似乎在欢呼,在雀跃。
那是一种蛮横的、不讲道理的、属于生命本身的力量。
它在告诉他,眼前这两个令他感到恐惧的鬼物,在生命层次上,远不如他!
“想抓我?”
王小虎的眼中,闪过一丝被逼到绝境的疯狂。
“那就看看,是你们的链子硬,还是我的骨头硬!”
他没有后退。
身后,就是他的家,他的父母。
他退无可退!
他深吸一口气,举起了手中的屠宰刀。
他学着之前对付黑水瞎子的样子,用手指,在那锈迹斑斑的刀刃上,用力一抹!
一滴殷红的、仿佛蕴含着无穷活力的鲜血,渗了出来。
整把屠宰刀,瞬间,再次被染上了一层温润的、如玉般的血色。
一股煌煌大气,沛然勃发!
他双手握刀,双腿微分,摆出了一个四平八稳的、从村里屠夫那里学来的、最朴实的姿势。
他将刀尖,对准了前方。
他要用这凡人的刀,凡人的血,凡人的骨,去对抗这来自地府的,神圣的法!
就在这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时刻。
“两位差官,且慢动手。”
一个苍老的、疲惫的、却又带着一丝无奈笑意的声音,从王家小院里,响了起来。
那扇残破的屋门,被缓缓推开。
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衫,头发花白,身形佝偻的老者,拄着一根破旧的拐杖,颤颤巍巍地,走了出来。
正是土地爷。
不,现在,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再普通不过的凡人老头儿。
他身上的神光,早已消散。
他的眼神,也失去了往日的神采,变得浑浊而沧桑。
但他一出现,那两个正要痛下杀手的鬼差,却像是被施了定身法,动作齐齐一滞。
王小虎猛地回头,当他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时,他那颗坚硬如铁的心,瞬间,就碎了。
眼泪,再一次,不争气地,夺眶而出。
“爷……爷?”
他的声音,在颤抖。
他以为,他再也见不到这个老头儿了。
土地爷没有看他。
他只是看着那两个青面獠牙的鬼差,脸上,露出了一丝苦涩的、自嘲的笑容。
“罪神在此,何必为难一个孩子。”
“我跟你们走。”
“放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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