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爷爷’,来看你了。”
这声音,像一把裹着冰渣的钝刀,贴着王小虎的耳膜,一寸一寸地,往他脑子里刮。
爷爷……
王小虎的瞳孔,猛地收缩成一个针尖。
他知道,门外那个东西,不是在开玩笑。
它能嗅到自己身上那股与土地爷纠缠不清的因果,那股由神光与香火交织而成的、独特的“味道”。
它就是冲着这个来的!
王小虎背靠着薄薄的柴门,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
他能感觉到,一股阴冷到极致的气息,正在从门缝、从木纹、从每一个看不见的孔隙里渗透进来。
脚下的地面,仿佛变成了万年不化的寒冰,冷气顺着脚底板,疯狂地往骨头缝里钻。
屋子里的空气,变得粘稠而沉重,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吸入一把把细碎的玻璃碴子。
“怎么,不请‘爷爷’进去坐坐吗?”
门外的声音,带着一丝戏谑的笑意。
“屋里太小,怕脏了您老的脚。”王小虎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他的声音,因为极度的虚弱和紧张,嘶哑得厉害。
“呵呵……”门外传来一阵低沉的、仿佛破风箱般的笑声,“不碍事。我这人,就喜欢往小地方、脏地方钻。越是藏污纳垢,越是有好东西。”
话音刚落。
“咯吱……咯吱……”
令人牙酸的声音响起。
王小虎眼睁睁地看着,那扇柴门上用来锁门的木栓,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腐朽、变黑,化作一蓬蓬灰败的木屑,簌簌地往下掉。
门,在自己打开!
一股混杂着腐肉和坟土的恶臭,从越来越大的门缝里涌了进来,熏得他几欲作呕。
“小子!守住心神!”
一个苍老、焦急的声音,在他脑海深处炸响。
是土地爷!
这声音微弱得像风中残烛,却让王小虎那即将被恐惧吞噬的神智,为之一清。
“老头儿!”王小虎在心里狂喊,“你跑哪儿去了!再不出来,你孙子就要被人做成肉馅了!”
“我出不去!”土地爷的声音里充满了无力与愤怒,“我若现身,神气外泄,这老怪物第一个就能察觉!更重要的是,我所有的神力,都在你体内压制着那股阴煞!我一走,你立刻就会被阴煞吞噬,当场暴毙!”
王小虎的心,沉到了谷底。
原来,自己体内那场冰与火的战争,老头儿一直在帮他打。
他是自己的战场,也是自己的囚笼。
“那是个什么东西?”王小虎死死盯着那扇即将洞开的门,问道。
“是鬼仙!”土地爷的语气,前所未有的凝重,“一个走了邪路、靠吞噬生魂来延寿续命的老怪物!寻常生魂,对他已是无用。他要的,是那种身具气运、或是沾染了神性的‘极品人丹’!小子……你被他当成唐僧肉了!”
唐僧肉。
王小虎惨笑一声。
他现在手无缚鸡之力,跟案板上那块任人宰割的唐僧肉,又有什么区别?
“砰!”
一声闷响,那根彻底腐朽的门栓,终于断裂。
两扇柴门,在阴风的裹挟下,轰然大开!
一个枯瘦的身影,拄着竹杖,静静地站在门外。
他没有眼睛,那两个黑洞洞的眼眶,却仿佛能看穿世间一切虚妄,精准地“锁定”了屋内的王小虎。
阴风灌入,吹得桌上的油灯,火苗乱窜,几欲熄灭。
王小虎的身影,在忽明忽暗的光影里,被拉得又细又长,像一个孤独的、即将倒下的影子。
“你看,这不就开了吗?”
黑水瞎子迈开脚步,缓缓走了进来。
他每走一步,屋里的温度就下降一分。
墙角,甚至凝结出了一层薄薄的白霜。
“爹!娘!”
王小虎用尽全身的力气,朝着隔壁的墙壁,嘶吼了一声。
“小虎!”
“儿子!”
隔壁,立刻传来了王大柱和李翠花惊恐的叫喊,以及疯狂砸门的声音。
“开门!小虎你开门!”
“让我进去!”
王小虎反手将自己屋里通往堂屋的门,也用一根木棍死死地别上了。
他不能让他们进来。
绝对不能!
“真是……感人至深啊。”黑水瞎子停在了距离王小虎三步远的地方,他那黑洞洞的眼眶转向隔壁的方向,“放心,等我享用完了你这道‘主菜’,你的父母,我会让他们没有痛苦地……跟你团聚的。”
“我操你妈!”
王小虎目眦欲裂,身体里不知从哪里涌出一股力量。
他双手握紧了那把生锈的屠宰刀,脚下猛地一蹬,朝着黑水瞎子的胸口,狠狠地捅了过去!
这是他身为一个凡人,最原始、也是最直接的反抗!
然而,那把刀,停在了半空中。
在距离黑水瞎子身体还有一尺远的地方,就像是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再也无法寸进分毫。
一股冰冷的、令人绝望的力量,从刀尖传来,顺着刀身,瞬间蔓延到了他的全身。
“咔嚓!”
王小虎听到自己骨头发出一声脆响。
他握刀的右手手腕,竟被那股反震之力,直接震断了!
剧痛袭来!
屠宰刀“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王小虎整个人,也像被一柄无形的大锤击中,倒飞了出去,重重地撞在身后的墙壁上,然后滑落在地。
“噗——”
他张嘴喷出一口鲜血。
那血,不是鲜红的,而是带着丝丝缕缕的、不祥的黑色。
“没用的。”
黑水瞎子摇了摇头,语气像是在点评一道不合胃口的菜。
“凡人的血勇,在‘道’的面前,比蝼蚁还要可笑。”
他伸出一只枯瘦得如同鸡爪般的手,朝着王小虎的方向,虚虚一抓。
“来吧,孩子。把你的一切,都献给老朽。这是你的荣幸。”
一股无法抗拒的吸力,凭空产生!
王小虎躺在地上,感觉自己的灵魂,正在被一股力量硬生生地从天灵盖往外拉扯。
那种感觉,比任何酷刑都更痛苦,更恐怖。
他的意识,开始模糊。
眼前的景象,开始扭曲、旋转。
完了……
他心里,只剩下这两个字。
隔壁的砸门声,也变得越来越遥远。
“妖孽!敢尔!”
就在王小虎的灵魂即将离体的瞬间,一声暴喝,在他脑海中响起!
土地爷的声音,不再是焦急,不再是无力,而是带着一种神明独有的、不容亵渎的威严!
“轰——!”
一股温暖、纯粹、浩然正大的金色光芒,猛地从王小虎的丹田深处爆发出来!
这股金光,瞬间流遍他的四肢百骸,将那股试图将他灵魂抽离的阴冷吸力,瞬间冲散!
紧接着,金光透体而出,在王小虎的身体表面,形成了一层薄薄的、仿佛随时都会破碎的金色光罩!
那光罩之上,隐隐有无数信众的祈祷声、香火的呢喃声在流转。
那是土地爷最后的本源神力!
是他不惜耗尽神格,也要点燃的最后一道防线!
“嗯?”
黑水瞎子那张万年不变的死人脸上,第一次露出了一丝惊讶。
他那两个黑洞洞的眼眶,“看”着王小虎身上那层金光,干瘪的鼻翼,甚至还微微抽动了两下,像是在嗅闻着什么绝世美味。
“神性……真是纯粹的神性……”
他的眼中,没有了戏谑,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贪婪与狂热。
“没想到,这小小的村落,竟还藏着一尊行将就木的土地。更好!更好!连你的神格,老朽一并收了!”
他那只伸出的枯爪,五指猛地一张!
“鬼蜮,开!”
一声低喝。
以他为中心,整个屋子里的光线,瞬间黯淡了下去。
墙壁、桌椅、房梁……所有的东西,都像是被泼上了一层浓墨,失去了原有的颜色。
阴风,化作了实质的鬼哭狼嚎。
无数扭曲的、痛苦的、充满了怨毒的人脸,在黑暗中浮现,张开无声的大嘴,疯狂地撕咬着那层薄薄的金色光罩!
“咯……咯嘣……”
金光罩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如同玻璃碎裂般的声音。
一道道细密的裂纹,在光罩上蔓延开来。
光罩之内的王小虎,感觉自己像是被扔进了一台绞肉机。
那些怨魂的嘶吼,直接作用于他的精神。
无数负面的情绪——绝望、痛苦、怨恨、疯狂——像潮水一般,涌入他的脑海,要将他的意志,彻底撕成碎片。
他的七窍,都渗出了黑色的血丝。
“小子!守住!一定要守住!”土地爷的声音,在他的脑海里,也变得断断续续,仿佛信号不良,“这是他以自身饲养的万千怨魂布下的‘鬼蜮’!一旦心神失守,你我都要被他们啃噬得魂飞魄散!”
守住?
怎么守?
王小虎感觉自己的脑袋快要炸开了。
他想起了村里人信任的眼神,想起了父亲那堵墙一样的背影,想起了母亲那碗热粥……
他想起了那个破败的土地庙,想起了那个爱唠叨、会捉弄人、却又在最关键时刻,愿意为他触犯天条的老头儿……
他不能死!
他死了,爹娘怎么办?
他死了,谁来给这个老头儿养老送终?
“啊啊啊啊啊——!”
王小虎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咆哮。
求生的欲望,保护亲人的执念,在那一刻,压倒了所有的痛苦与恐惧!
他用那只没断的手,撑着地面,一点一点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他的双腿,在剧烈地颤抖。
他的身体,像筛糠一样抖个不停。
可他,就那么站起来了。
他那双被血丝布满的眼睛,死死地瞪着黑水瞎子,里面燃烧着两簇疯狂的、不屈的火焰。
他咧开嘴,笑了。
那笑容,比哭还难看,却带着一股撼动人心的、惨烈的力量。
“老不死的……”
他一字一顿地说道。
“想吃小爷……你的牙……够硬吗?”
说完,他做了一个让黑水瞎子,也让土地爷都意想不到的动作。
他张开嘴,狠狠地,咬在了自己的舌尖上!
一股腥甜的、带着灼热气息的液体,瞬间充满了他的口腔。
那是人的精血!
是一个生命最本源的力量!
“噗!”
王小虎将那口精血,混合着唾液,朝着地上的那把屠宰刀,狠狠地喷了过去!
“滋啦——!”
一声仿佛热油泼进冷水的爆响。
那把生了锈的、平平无奇的屠宰刀,在沾染了王小虎的精血之后,刀身上,竟亮起了一道微弱的、却又无比坚决的血色光芒!
这,是他凡俗之躯,对这鬼蜮世界,发起的最后冲锋!
这,是他一身凡骨,要为自己铸就的,最后一道金汤!
他弯下腰,用那只完好的左手,捡起了那把滚烫的、发光的屠宰刀。
然后,他抬起头,看向黑水瞎子,眼神里,再无一丝一毫的畏惧。
只剩下,同归于尽的决绝!
黑水瞎子脸上的贪婪,凝固了。
他第一次,从这个少年的身上,感觉到了一丝……危险。
那不是力量上的威胁。
而是一种,敢于将神明拉下神坛,敢于与恶鬼共坠地狱的……疯狂!
也就在这时。
“咔嚓——!”
一声脆响。
王小虎身上那层薄薄的金色光罩,终于支撑不住,彻底碎裂!
土地爷的本源神力,耗尽了!
无穷无尽的怨魂,发出无声的尖啸,化作一道黑色的洪流,朝着王小虎,扑了过来!
“来啊!!!”
王小虎发出最后的怒吼,拖着那具残破的身躯,握着那把燃烧着他生命之火的屠宰刀,迎着那道黑色的洪流,逆行而上!
就在这时,隔壁的房门,终于被撞开了。
王大柱那魁梧的身影,出现在了堂屋的门口。
他看到的,是此生都无法忘怀的一幕。
他的儿子,浑身是血,像一头濒死的幼兽,冲向了一团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纯粹的黑暗。
而在那黑暗的尽头,站着一个瞎眼的老人。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放慢。
……
识海深处。
看着那道金光的破碎,看着那股黑色洪流即将吞噬一切,土地爷那虚幻的身影,闭上了眼睛。
他败了。
神力耗尽,回天乏术。
他能感觉到,王小虎那盏微弱的命灯,正在迅速熄灭。
就要……结束了吗?
不。
不!
土地爷猛地睁开了双眼。
那双浑浊的、充满了慈祥与无奈的眼睛里,此刻,却燃烧起一股前所未有的、冰冷刺骨的火焰。
他想起了,那个对着他的神像撒尿的顽童。
想起了,那个护着他破庙,跟开发商斗智斗勇的少年。
想起了,那个在他被鬼差带走时,勇敢地挡在他身前的、小小的身影。
那是他的孙子。
是他在这数百年孤寂香火中,唯一的牵挂。
神位?
天条?
三界纲纪?
去他妈的!
土地爷的身影,开始变得扭曲、模糊。
他那属于神明的、平和的气息,正在被一种更古老、更霸道、更决绝的气息所取代。
一股恐怖的意志,从他身上苏醒。
“小虎……”
他最后看了一眼那个即将被黑暗吞噬的少年,声音平静得可怕。
“等着爷爷。”
“我去地府,和阎王谈判,不成我就撕了这生死簿,地藏都阻止不了!”
“我说的!”
话音落下,他的神魂,化作一道流光,从王小虎的识海中,彻底消失。
他去了他该去的地方。
去做他该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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