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务器屏幕上的数字在四百八十八这个数值上死死咬住,如同焊死在那里的金属刻度。
王小虎的虎牙无意识地刮擦着下唇,那结痂的伤口再次裂开,血珠渗出的瞬间,他尝到的却不是熟悉的铁锈味,而是一种冰冷的、类似陈旧宣纸受潮发霉的腐朽气息。
这气息来自土地爷身前。
老人枯瘦的手指正死死按在那本焦黑卷曲的城隍账本残骸上。
方才硬抗雷部规则反噬,这本承载着他神职根基的账册几乎彻底崩毁,只余下几片残页粘连着焦痕,散发出令人心悸的衰败感。
“乖孙……”土地爷的声音嘶哑得像是破风箱在漏气,他胸腔的起伏变得微弱,“我们的‘根’……被它们烧坏了……”
王小虎盯着那账本残骸,瞳孔微微收缩。
他记得这本账。
小时候他偷偷翻过,上面是用工整却略显迂腐的毛笔小楷,记录着东家丢了一只鸡、西家媳妇生了个大胖小子、村头老槐树又发新芽这类琐碎功德。
那时他觉得无聊透顶,远不如游戏里打怪升级的数字来得刺激。
现在,这无聊的账本正在瓦解,连同上面记载的那些微末却真实的愿力。
苏清妍锁骨下的金线黯淡无光,玉笏残片上的裂纹触目惊心。
她试图调用数据流修复,但流经的金色代码一触碰到账本焦痕,便如泥牛入海,瞬间被那浓郁的腐朽气息同化、湮灭。
“底层数据锚点正在丢失,”她声音紧绷,带着一种技术面对绝对混沌时的无力感,“没有这基础账目,我们刚刚抢回来的时间……只是无根浮萍。”
宇文恺半跪在地,新型服务器的接口被他强行刺入地砖缝隙,试图从地脉中抓取替代数据流。
然而屏幕上反馈回来的,只有一片滋滋作响的、代表规则空白的雪花噪点。
“地府结算通道拒绝承认我们的新锚点,”他额头渗出细密汗珠,“它们只认……老账本。”
就在这时,那六个戴着安全帽的牛头马面去而复返。
它们手中的玉笏终端屏幕亮起,不再是冰冷的条款,而是一张不断放大的、精细到可怕的三界金融结构图。
图的底层,代表土地爷管辖区域的板块,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变得透明、虚化。
“警告。”为首的马面声音依旧平淡,却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仿佛程序即将执行最终步骤的机械感,“根基凭证持续缺失,依据《三界金融稳定性紧急预案》第VII章第39条,该区域将于三个时辰后启动‘格式化’程序,以清除无法锚定的风险资产。包括但不限于:异常时间流、非法汇聚的电子愿力、以及……所有关联生物印记。”
“格式化”三个字,让庙宇内空气骤然降至冰点。
王小虎后颈的寒毛立了起来。
他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不仅仅是商业帝国崩塌,而是这片土地上的所有痕迹,所有与这焦黑账本有过关联的人、事、物,甚至记忆,都可能被从规则层面彻底抹除。
土地爷猛地咳嗽起来,咳出的不再是白气,而是带着黑色灰烬的沫子。
“它们……它们是要把我们连拔起……”
绝望如同冰冷的蛛网,开始悄然缠绕上每个人的心脏。
王小虎的目光却死死锁在那焦黑的账本残骸上,牙齿磨得咯咯作响。
连根拔起?
他王小虎的根,什么时候只是这一本破账册了?
他忽然伸出沾着血的手,不是去碰账本,而是狠狠一拳砸在身旁那棵老槐树的树干上。
咚!
一声闷响。
树影剧烈摇晃。
树根处,那块六岁尿渍形成的琥珀印记突然迸发出灼热的高温,烫得周围的地砖都发出了细微的龟裂声。
“根?”王小虎舔去唇边的血,眼神里一种混不吝的凶光压过了短暂的慌乱,“老子的根,是这棵我浇过尿的树!是这间我砸过瓦片的破庙!是这村里我偷过鸡摸过狗、也护过短打过架每一条土路!”
他每说一句,那琥珀印记就灼热一分,里面封存的、属于他孩童时期最纯粹蛮横的意念竟开始对抗那腐朽的规则气息。
土地爷浑浊的老眼猛地亮起一丝微光。
“不够……乖孙……”老人艰难地喘息着,“你的根够了……但‘账’……不能只是你的……得是‘我们’的……得是这方圆百里,所有活人死人……一笔笔、一代代……攒下来的‘账’!”
所有活人死人,一笔笔,一代代。
王小虎脑中仿佛有电光劈过!
他猛地扭头,看向宇文恺:“接入!把所有能接的都给我接进来!不是用户数据池!是派出所的户籍档案!医院的出生死亡记录!学校的学籍库!甚至……甚至电信公司的通话记录基站!老子就不信,一个人从生到死,在这世上活过一遭,会他妈没留下一点‘账’!”
宇文恺瞳孔一震,随即没有任何犹豫,手指在服务器上化作残影。
屏幕上的雪花噪点被强行驱散,无数粗粝的、未经任何愿力包装的原始数据洪流般冲入,撞得服务器外壳发红滚烫!
“违规!严重违规!”牛头马面的玉笏终端发出刺耳警报,屏幕上那张结构图底层,土地爷区域的虚化速度骤然加快!
“和珅!”王小虎吼声炸响。
虚空中的顶戴花翎虚影剧烈波动,和珅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激动与……恐惧?
“王董!这……这是要窃取……不不不,是‘整合’天地阴阳两界的底层民册啊!这因果……”
“少他妈废话!给老子包装!你不是最会讲故事吗?告诉它们,这不是窃取!这是……这是‘民生大数据云平台’试点!是造福苍生!是时代趋势!”
王小虎的歪理邪说混合着那琥珀印记里灼热的蛮横意念,如同病毒一样顺着数据洪流逆向冲击!
和珅的虚影猛地一定,那双精于算计的眼中爆发出极致的光彩,仿佛一个赌徒被推上了前所未有的赌桌:“得令!”
玉笏残片与怀表齿轮再次强行结合,苏清妍闷哼一声,唇角溢出血丝,但她眼神晶亮,死死维持着数据通道。
无数原始、冰冷的数据流经过和珅那诡异能力的“包装”,竟真的带上了一丝“合规”的假象,虽然依旧引得规则不断报警,但那虚化的趋势,竟然……微微一滞!
“范蠡!”王小虎目光扫向那不断溃散重组的算盘虚影,“算!给老子算清楚!这一笔笔生老病死、婚丧嫁娶、喜怒哀乐……它们到底值多少‘根’!值多少‘账’!”
范蠡的虚影在庞杂到恐怖的数据流中疯狂闪烁,残缺的算盘发出近乎崩溃的悲鸣,但他依旧在挣扎着输出:“出生……+0.0001阳德单位……死亡……-0.0003,但亲属悲恸……+0.00005……小学期末考试满分……+0.000001……暗恋未果……-0.000002……”
这些数值微小到可笑,杂乱无章,甚至互相矛盾。
但它们真实!
无比真实!
是万千生灵在这片土地上存在过的,最原始的刻痕!
土地爷看着那奔涌的、混杂着冰冷数据与微弱情感波动的洪流,看着那焦黑的账本残骸在洪流冲刷下,竟然开始剥落灰烬,露出底下一点微弱却坚韧的金色光芒……
老人干瘪的胸膛剧烈起伏,他猛地张开嘴,不是咳嗽,而是发出一声苍凉而古老的吟唱。
那调子古怪拗口,像是祭祀的祷文,又像是老农计数的歌谣。
随着这吟唱,他干枯的手指插入自己焦糊的胸口,狠狠一抠!
没有鲜血淋漓,只有一点微弱如星火、却凝练到极致的神性本源被他抠了出来——那是他作为土地爷,与这片土地最后的一丝、也是最根本的联系!
“以吾残神为引……以万民痕迹为凭……”土地爷的声音前所未有地肃穆,将那点星火般的本源,猛地拍向那奔涌的数据洪流与焦黑账本的交汇处!
“重立——城隍账!”
轰!
!
!
整个土地庙剧烈摇晃,仿佛地基之下有什么庞然大物正在苏醒。
那点神性本源如同火星坠入油海,瞬间点燃了庞杂的数据洪流!
无数冰冷的数字、微弱的情感波动、生老病死的记录……在这一刻被强行锻打、熔铸!
焦黑的账本残骸彻底崩碎,化作飞灰。
但在原地,一副虚幻的、由无尽金色数据流和微弱愿力光点构成的巨大卷轴缓缓展开!
卷轴之上,不再是工整的毛笔小楷,而是不断流动、变化的现代数字、图表、甚至模糊的人脸光影和声音碎片!
它杂乱,它喧嚣,它甚至有些混乱,但它磅礴,它浩瀚,它充满了烟火人间的勃勃生机与坚韧!
这才是新时代的城隍账!
以数据为纸,以痕迹为墨,以万千生灵的真实存在为根基!
嗡——!
牛头马面手中的玉笏终端屏幕瞬间爆出无数乱码,那张精细的结构图底层,原本即将虚化的区域,被这副狂暴生长的数据卷轴狠狠填满、夯实!
甚至反向侵蚀了周围雷部的金色区域!
“警报!未知新规锚点强制注册!优先级判定中……判定……依据《三界新规优先适用补充条款》……暂……予以默认……”
玉笏终端发出的机械音充满了矛盾的卡顿,最终,那刺耳的警报声微弱了下去。
六个牛头马面面面相觑,似乎它们的底层逻辑也无法立刻处理这前所未见的“账本”。
服务器屏幕上,那死死咬住的【四百八十八】猛地向前跳动了一位。
【四百八十七个时辰】。
庙宇内一片死寂。
只有那副巨大的数据卷轴在无声舒展,流动的光影映照着每个人惊魂未定又充满震撼的脸。
土地爷瘫倒在地,胸口那焦糊的窟窿不再可怖,反而有一种卸下重担的平静。
他看着那新生的“账本”,眼神复杂得像是在看一个无法理解的怪物,又像是在看一个充满希望的未来。
王小虎喘着粗气,手臂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颤抖。
他舔了舔更加破烂的嘴唇,尝到了血腥味和数据奔流的灼热感。
他知道,雷部绝不会善罢甘休。
这次是砸锅卖铁,把家底和规则漏洞都用到了极致,才堪堪扛住。
下一次,来的会是什么?
他看向庙外,都市的霓虹依旧闪烁,无数人依旧在过着他们的日常生活,对刚刚发生的、足以颠覆他们存在的规则之战一无所知。
他的根,暂时保住了。
但这场用整个红尘俗世做赌注的战争,才刚刚开始。
王小虎的牙齿咬得死紧。
请大家记得我们的网站:品书中文(m.pinshuzw.com)别惹小爷,我爷爷可是土地爷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