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照站在第三塔外的断崖下,风沙依旧刮得厉害,像刀子一样削过脸颊。
他俯身掀开那块伪装成普通石板的盖板,火把探进去,照亮了幽深的阶梯。
地道里没有声音,只有铜管接口处一丝极细微的震感,在掌心留下若有若无的余温。
他还记得三天前第一次测试陶哨时的情形。
那组看似寻常的排水陶件,经他亲手组装后嵌入铜管末端,便成了能将外界敲击转化为内部气流脉冲的装置——外人看去不过是防潮通风的小改,实则是一张活的耳朵,埋在地底听命于节奏。
他命亲兵每日以不同频率敲击地面特定位置:两短一长、三连急击、四缓收尾……皆为测试。
起初无回应。
直到第五日黄昏,当一名士兵按“铛、铛铛、铛铛铛”的回声协议敲出信号后,陶哨内部忽然传来三次缓慢震动,紧接着一次急促突起——三缓一急。
不是偶然。
裴照盯着手中记录频次的小册子,指尖划过那一栏标记,眉头拧得更深。
这个节奏不在已知暗语体系中,但它出现了七次,每次间隔精确到呼吸之间,绝非自然扰动。
这意味着,还有人活着,在更深处,在未被打通的支道里,在他们以为清空的黑暗之中。
但他没有下令挖掘。
反而召集九名亲兵立于粮仓西侧空地,当众宣令:“即日起,此地划为‘蚁道养护区’,专司防汛疏流工程。凡巡兵误入者,罚俸三月,连带队长记过。”
众人面面相觑,却无人敢问。
只有最贴身的副手低声提醒:“统领,若真有人藏在里面……”
“那就让他们继续藏。”裴照打断他,目光扫过远处戈壁,“我们要做的,不是救人,是守信道。”
与此同时,沈琅坐在正音局库房深处,烛火映着她苍白的脸。
桌上摊开着一张拓片——正是李槐冒死送来的《遗嘱录》副本首页。
她对照着密档中仅存的三行苏锦黎亲笔批注,一笔一画比对字锋转折、墨迹浓淡、落笔习惯。
确认无误。
她的手指轻轻抚过纸面,仿佛触到了三十年前那个雨夜,那位女子站在钟楼下高声宣读改革纲要时的声音。
“语言不应被垄断,记忆不能被焚毁。”那是苏锦黎最后公开演讲中的句子,也是后来被列为“邪音”首禁的内容。
可如今,证言回来了。
沈琅没选择立刻公布。
她明白,真相若一次性炸响,只会再度引来烈火封喉。
她要让它散成风,无声渗透进每一寸土地。
她连夜召来七名匠人,皆是当年参与初代音核铸造的老手,彼此不知身份,只知任务:将《遗嘱录》全文微雕于十二枚铃舌之上。
每枚仅百字容量,需用特制斜光照射方可见文。
完成后,这些铃舌将替换进各地书院、驿站、市集檐下的铜铃中。
“风起铃响之地,皆为证言所至。”她在图纸背面写下这句话,盖上私印。
这不是宣告,是播种。
而在永宁府衙前,阳光刺眼,人群如海。
周砚舟再次立于高台,审理第二批涉案官吏。
一名老农拄着拐杖颤巍巍上前,控诉县丞强征“青苗预税”,百姓未得一粒粮,先赔三斗谷。
堂下官员冷笑打断:“空口无凭,律不治影!你有何证据?拿出来看看!”
话音未落,忽有一孩童从围观人群后钻出,手里高举一卷泛黄纸条,是从墙缝里抽出来的:“这是去年贴税单时飘进去的底稿!”
众人围上看去,果然是那份预征令的残页,盖有红印,字迹清晰。
像是打开了闸门,更多人开始行动。
有人爬上自家旧梁,掏出夹在木缝里的票据碎片;有人扒开灶坑灰烬,翻出烧焦一半的契约;还有人在门槛石下、床板夹层、甚至井壁凹槽中取出藏匿多年的文书。
一片片碎纸被拼在案前,竟连成完整的账目链条。
原来,“锅社”早有约定:凡遇不公文书,撕一角,藏家中最不易毁之处——墙缝、灶底、梁心。
这些地方火烧不到,水淹不进,拆房也难尽搜。
此刻,它们全醒了。
周砚舟静静看着眼前这一切,没有说话。
他只是抬起手,轻轻放下惊堂木。
一声脆响,压住了喧哗。
而在城南废墟边缘,一位拄拐的老妇人默默转身离去。
风卷起她灰白的发丝,拐杖点在碎砖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她一步步走回自己早已倒塌的旧屋,目光落在那堆焦黑的灶台残垣上。
她蹲下身,用枯瘦的手一点点拨开碎石和灰土。
指节颤抖,却不肯停下。
柳氏的手指抠进焦土,指甲缝里塞满了黑灰。
她不识字,可这铁盒是男人死前塞进灶底时亲口交代的——“留着,将来有人问起赋税去向,就拿这个说话。”三十年了,她守着废墟一般的家,守着这口烧塌的灶,也守着这份不知道有没有用的念想。
此刻盒子打开,半册账本静静躺在锈蚀的铁皮中,封面被火燎得只剩一角残痕,内页却奇迹般完好。
纸张泛黄发脆,但墨迹清晰,一行行数目字整齐排列,每一页都盖着暗红官印。
村塾先生颤抖着手翻了几页,脸色骤变:“这是……安国公府的‘折款抽成簿’!各村上缴的粮税,三成名义入仓,实则七成被层层克扣,经手人姓名、抽成比例,全都记在这里。”
人群围拢过来,有人认出自家祖辈的名字出现在“欠缴”一栏,而旁边竟标注“已代缴——抽三成归府库”。
一个老汉猛地跪地嚎哭:“我爹就是为这笔冤债被打死的啊!”
柳氏没哭。
她把账本用粗布仔细包好,又找来一根晾衣的竹竿,将布包牢牢绑在顶端。
她拄着拐,一步一步走向永宁府衙前的广场。
那里曾是征税点名的地方,也是她丈夫被拖走的最后一站。
风很大,竹竿插进石缝时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她用尽力气把它竖直,然后松手,任那布包在风中猎猎作响。
“立个证。”她说,声音沙哑如砾石相磨。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没人再喊“空口无凭”。
他们看着那根孤零零立在广场中央的竹竿,仿佛看见无数亡魂从地底升起。
有人低声说:“这不是账……这是血契。”
与此同时,裴照勒马停在一处废弃烽燧旁。
京畿巡查已近尾声,夜色沉沉,四野无人。
他翻身下马,正欲歇息,忽觉脚底传来一丝异样震颤——极轻,却规律。
他皱眉,从怀中取出一枚铜制音核,贴地静听。
不是风声,也不是野兽踩踏。
是节奏。
一段熟悉的旋律碎片,以地下震动的方式传来:咚、咚咚、咚咚咚—— 正是改良版《打更谣》的起调,他曾与苏锦黎定下的秘密联络节律。
他立刻命亲兵散开警戒,亲自执锹掘开浮土。
半丈深处,挖出一段断裂的陶管,内壁刻满细密符号。
他借火光逐字辨认,对照随身携带的《市井节律图》,终于破译出内容:
“七人困,粮尽,北角有活门。”
他的瞳孔微缩。
第三塔地道尚未打通,囚者如何得知外界信号?
除非……他们一直能听见。
他不动声色掩回泥土,像从未发现一般牵马离去。
回营后即调阅工部旧档,查得此地原为前朝密道枢纽,多条支脉交汇于地下三十丈处,后因战乱封闭。
如今陶管残留,说明仍有通路未毁。
当夜,一支无名册的“修渠队”悄然集结出发,携特制钻具与通风设备,对外宣称执行暴雨积水疏通任务。
裴照亲自盯着地图,在西北方位画了一道红线。
而在京城正音局,沈琅正例行查验各地音核回传数据。
忽然,她指尖一顿。
西北三州节点,接连触发檐铃共振,频率紊乱,节奏非常规。
更奇怪的是,某些时段竟出现同步波动,仿佛有某种未知信号穿透风势,持续撞击铃舌。
她凝视图纸良久,缓缓合上记录册。
烛火跳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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