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那个即将不再是“家”的出租屋，清薇还没睡，在灯下一边织着毛衣，一边等我。温暖的灯光驱散了些许从“云顶阁”带回来的浮华与冷意。
“回来了？喝酒了？”她放下手里的活计，起身给我倒了杯温水。
“没喝，喝的果汁。”我接过水杯，一口气喝了半杯，才感觉喉咙舒服了些。
“那个高总……没为难你吧？”清薇细心地看着我的脸色，轻声问道。她虽然不问政事，但对高建明这类人，有着本能的警惕。
我摇了摇头，把晚上发生的事情，包括五十万捐款和那个名牌公文包，都简单跟她说了。
清薇听完，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走过来，握住我的手，她的手心温暖而干燥。“致远，你做得对。那种钱，那种东西，咱们不能要。咱们是去过苦日子，但心里踏实。”
她总是这样，用最朴素的语言，说着最坚定的道理。我反握住她的手，心中充满了感激和一丝愧疚。“只是，以后在青云，要用钱的地方肯定很多，恐怕真的会很难。”
“难就难一点。”清薇语气坚定，“以前咱们在农村，不也这么过来的？只要手脚干净，心里亮堂，再难的日子也能过下去。大不了，我工资省着点花，给你寄过去。”
她的话让我鼻子有些发酸。这就是我的妻子，在我可能即将迎来所谓“权力”和“实惠”的时候，首先想到的，是如何用她微薄的工资来支持我，如何一起守住这份清白。
就在这时，客厅那部老式电话机刺耳地响了起来。这么晚了，会是谁？
我走过去接起电话：“喂，哪位？”
“是林致远同志家吗？”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略显陌生的中年男声，带着官腔。
“我是林致远，您是哪位？”
“林县长，您好您好！我是咱们县财政局的副局长，姓钱，钱大有啊！”对方的语气立刻变得热情无比，“这么晚打扰您休息，实在抱歉！主要是听说您马上就要来主持县政府工作了，我们全局上下都非常振奋，盼着您来带领我们摆脱困境呢！”
青云县的财政局副局长？消息传得可真快。我心中警觉，不动声色地问：“钱副局长，有什么事吗？”
“是这样的，林县长。”钱大有的声音压低了一些，带着几分神秘和讨好，“我们局里几个班子同志商量了一下，考虑到您初来乍到，方方面面都需要打点，开销肯定小不了。所以呢，我们想办法从别的科目里……呃，临时协调了一笔经费，不多，就五万块，算是给您准备的‘安家费’和‘启动经费’，您看是您过来之后直接给您，还是我们想办法先给您送过去？”
五万块！又是一笔“巨款”！而且是以这种“经费”的名义！我的心猛地一沉。这哪里是什么“安家费”，这分明是下面的人揣摩上意，迫不及待地想要用公家的钱来“投资”我这个新县长，进行利益捆绑！
我几乎能想象到电话那头，钱副局长那谄媚而精明的笑容。这恐怕也是下面某些人惯用的伎俩，先把新领导拉下水，以后很多事情就好办了。
“钱副局长。”我的声音冷了下来，带着不容置疑的严肃，“谢谢你们的好意。但是，这笔钱，我不能要，也请你立刻把这笔所谓的‘经费’归还原渠道。我林致远去青云县，是去工作的，不是去享福的，更不需要什么‘启动经费’。我的工资足够我生活。以后，也请你们严格按照财务制度和纪律办事，不要再搞这种名堂！”
电话那头明显愣住了，半晌没声音，似乎完全没料到我会是这种反应。过了好几秒，钱大有才结结巴巴地说：“林、林县长，您别误会，这、这完全是出于对您工作的支持，没有别的意思，其他领导来了，也、也都有这个惯例的……”
“在我这里，没有这个惯例！”我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我的话，你听明白了吗？”
“明、明白了，林县长，我明白了！我马上就把钱退回去！对不起，打扰您休息了！”钱大有忙不迭地道歉，声音里带着惶恐，匆匆挂了电话。
放下电话，我胸口有些发闷。人还没到，糖衣炮弹就已经从不同方向射了过来。商人的“私人情谊”，下属的“公款孝敬”，花样百出，防不胜防。
清薇走过来，担忧地看着我：“又是……？”
我点了点头，苦笑道：“看来，想在青云县做个清官，光有决心还不够，还得时刻睁大眼睛，竖起耳朵。”
这一夜，接连婉拒了两笔“赞助”，我却没有丝毫轻松感。反而更加清晰地认识到，前方等待我的，不仅仅是一个贫困县的烂摊子，更是一个充满诱惑和陷阱的复杂官场。守住底线，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需要何等的警惕和定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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