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按照约定，政府办主任李大海准时来到招待所接我。他依旧是一副憨厚实在的样子，眼睛里带着血丝，估计昨天也没少喝。
“林县长，休息得还好吗？”他关切地问，带着一丝小心翼翼，“马书记交代了，今天先帮您安顿下来，看看宿舍。县委常委会原定今天上午开，推迟到下午了，专门等您。”
“谢谢李主任，休息得挺好。”我点点头，“宿舍不急，我们先去办公室吧，我想先看看县情资料，熟悉一下情况。”
李大海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我这么急着投入工作，连忙说：“办公室已经给您准备好了，就在县政府办公楼二楼，马书记隔壁。我这就带您过去。”
县政府办公楼是一栋四层的老式苏式建筑，红砖外墙，看起来有些年头了。楼梯是水泥的，扶手锈迹斑斑。走廊里光线昏暗，墙壁上刷着绿色的墙裙，下半部分满是磕碰的痕迹和鞋印。
我的办公室在二楼东头，门上挂着“县长办公室”的牌子。推门进去，一股陈旧的气息扑面而来。房间大约二十平米，地面是老旧的水磨石，磨损得很厉害。靠窗放着一张深色的木质办公桌，桌面上压着玻璃板，玻璃板下是几张泛黄的照片和通讯录。一把黑色的皮质转椅，扶手处的皮革已经开裂，露出里面的海绵。对面放着两张待客的木沙发，蒙着米色的布套，洗得发白，看起来硬邦邦的。墙角立着一个绿色的铁皮文件柜，漆面斑驳。
除此之外，再无他物。简单，甚至可以说是简陋。与我在省政府办公厅那间虽然不大但设施齐全、窗明几净的办公室相比，这里仿佛倒退了一个时代。
“林县长，条件有限，您多担待。”李大海有些不好意思地搓着手，“这间办公室以前是刘副县长用的，他调走后一直空着。桌椅文件柜都是旧的，您看要是不满意，我马上找人换新的！”
我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外面正对着县委大院里的几棵老槐树，枝叶繁茂，倒也清静。远处，可以望见县城低矮的屋顶和更远处苍茫的山峦。
“不用换，挺好的，能办公就行。”我摆摆手，坐在了那张破旧的转椅上，试了试，虽然吱呀作响，但还算稳固。“李主任，麻烦你把近三年的县政府工作报告、财政预决算报告、统计年鉴，还有最近的一些重要文件和简报，都拿给我看看。”
李大海见我并未对办公条件表示不满，似乎松了口气，连忙答应：“好的好的，我马上让人送过来。另外，您的宿舍也安排好了，就在县委家属院，是一套两居室。您看……什么时候方便去看看？生活用品都初步准备了一些，缺什么您尽管说。”
“中午吧，中午休息的时候去看看。”我说。
一整个上午，我都埋首在堆积如山的文件和报表里。青云县的真实家底，比马书记口头描述的还要触目惊心。财政赤字连年增加，负债累累；工业企业大多停产或半停产，工人下岗问题突出；农业结构单一，抗风险能力极差；教育、医疗等公共服务投入严重不足……
看得我心情沉重。这哪里是“百废待兴”，简直就是“积重难返”。
中午下班后，李大海带着我去了县委家属院。家属院就在县委大院后面，是几栋老式的筒子楼。我的宿舍在三号楼的一楼。
打开门，一股潮湿的霉味扑面而来。房子很小，标准的南北两间卧室，中间是一个小小的客厅兼餐厅，厨房和卫生间更是狭小逼仄。地面是水泥的，墙壁只是简单刷了白灰，不少地方已经泛黄、起泡甚至脱落。家具是最简单的木床、衣柜、书桌和几张椅子，看起来都有些年头了，样式老旧。
卫生间里是蹲便器，淋浴设备简陋。厨房只有一个水泥砌的灶台和一个锈迹斑斑的洗菜池。
“林县长，这房子是以前的老房子，条件确实差了点。”李大海脸上满是歉意，“家属院那边还有几套稍微新点的单元房，不过都住满了。您看……”
我走进屋里，四处看了看。窗户不大，采光一般。因为是二楼，又背着光，屋里显得有些阴暗潮湿。这就是一个贫困县县长的标配住房，恐怕比很多省城普通职工的住房条件还要差。
“没关系，这里挺好，安静。”我拍了拍那张硬邦邦的木床，“收拾一下就能住人。比我在省城的集体宿舍强多了。”
我说的是实话。刚参加工作时住的集体宿舍，条件也没好到哪里去。而且，住在这里，更能贴近青云县的现实，提醒自己肩上的担子有多重。
李大海大概以为我在说客气话，更加不安：“林县长，您看还需要添置点什么？电视机要不要？洗衣机呢？我下午就让人去办！”
“暂时不用。”我摇摇头，“有张床睡觉，有张桌子看书就行。对了，李主任，麻烦你帮我找个蜂窝煤炉子和一些煤球来。”
“蜂窝煤炉子？”李大海愣住了，“您要那个干嘛？咱们这楼里不通天然气，但可以用液化气罐啊，我给您准备一套？”
“不用液化气，就用蜂窝煤炉子。”我坚持道，“偶尔想烧点热水，熬点粥，方便。”其实，我是想体验一下，普通青云百姓最日常的生活燃料是什么滋味。
李大海虽然不解，但还是答应马上去办。
看着这间简陋得不能再简陋的宿舍，我心中没有失落，反而有一种踏实的感觉。这不是作秀，而是一种姿态，一种决心。从省城的繁华和便利，到这里的落后与艰苦，巨大的落差反而激起了我的斗志。
周老说过，要先当学生，再当先生。住在这里，就是我开始当学生的第一步。我要让青云县的干部和群众看到，我林致远不是来享福的，是来做事、来吃苦的。
安身才能立命。这个简陋的宿舍，将是我在青云县奋斗的第一个根据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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