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露刚过,函谷关的田野终于透出了连片的绿意。冬麦的苗蹿到了半尺高,叶片上还沾着晨露,在阳光下泛着油亮的光,像无数只小手在风中鼓掌。尹喜踏着田埂上的薄霜,走到观星台脚下时,裤脚已沾了不少湿泥——那是昨夜新下的小雨留下的痕迹,不稠不稀,刚好润透了表土,连空气里都飘着股青麦的甜香。
观星台的石阶被打扫得干干净净,李信正蹲在台口擦拭那架青铜测星仪,锡箔镜面被擦得能映出人影。“先生,您看西边!”他忽然直起身,手里的麻布巾子掉在地上,“岁星的光……”
尹喜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西天的暮色里,一颗明亮的星正悬在角宿旁,青绿色的光芒像块被雨水洗过的翡翠,连周围的星斗都被衬得黯淡了几分。那是岁星,也就是木星,此刻它的光带比上月宽了近半,边缘泛着柔和的玉色光晕,星芒舒展如麦穗,每颤动一次,就有细碎的青光散落,像撒在天幕上的谷粒。
“是复润色了。”尹喜登上最后一级石阶,从怀里摸出卷泛黄的《夏小正》,指尖划过“岁星润则年谷丰”的刻字,竹片上的墨迹已有些模糊,却是父亲生前亲手抄录的,“你看这青光,带着土气,是‘五谷之象’。《甘石星经·岁星篇》说‘岁星青芒重盛,主岁熟,天下安’,看来今年的冬麦,能有个好收成。”
李信赶紧凑到测星仪前,调整着铜制的刻度盘。盘上刻着岁星的十二种光色,最末一种便是此刻的“青润色”,旁注着“芒宽三寸,岁收加倍”。“比上月亮了三成,光带里的纹路也变了,”他指着镜中的星象,“您看这横条纹,像不像麦浪?竖条纹倒像稻穗,真是奇了!”
“不奇。”尹喜望着远处的田野,张老栓正带着农人们给麦垄松土,竹耙划过土地的声音顺着风飘上来,“岁星主岁熟,地上的庄稼长势旺,天上的星自然会显‘丰稔之象’。就像人吃饱了饭,气色自然会好,天地本就是一体的。”
说话间,关城的百姓们陆续往观星台来。陈寡妇提着竹篮,里面装着刚蒸好的麦饼,热气腾腾的;王二柱扛着把新做的木犁,犁柄上还缠着红布,说是要让尹喜看看手艺;连最年长的陈长老都来了,拄着根枣木拐杖,拐杖头雕成了北斗七星的模样。
“尹先生,您看这麦苗,”张老栓蹲在台边,从怀里掏出个布包,里面是几株长势最好的麦苗,根须上还沾着湿泥,“比往年壮实多了,这都是托了岁星的福啊!”
尹喜接过麦苗,放在鼻尖闻了闻,有股清冽的土腥味。“不是岁星的福,是咱自己的力。”他把麦苗递给李信,让他插进台角的陶盆里,“从春旱到夏雨,咱跟着星象走,该挖井时挖井,该播种时播种,这麦苗才能长得这么好。岁星不过是个信儿,告诉咱日子能过好了。”
陈长老拄着拐杖,走到台中央的青石旁。那是块丈许见方的卧石,质地细密如墨玉,是观星台建成时就有的,据说能映出星象的影子。“先生,这石头空着也是空着,不如刻点啥,让后人也知道今年的不容易。”他用拐杖头轻轻敲着石头,发出“咚咚”的闷响,“就刻您常说的那些话,让他们也学着看星象,懂规矩。”
尹喜望着那块青石,石面上还留着去年刻星图的痕迹,被雨水冲刷得浅了许多。他忽然想起这半年来的旱涝:从日星炽如焚到天渊星储泽,从雷电星隐鸣到箕星扬风膏,百姓们跟着星象一步步熬过来,手上磨出了茧,脚上起了泡,却没一人抱怨过。
“该刻。”尹喜从李信手里接过錾子,蹲在青石旁,蘸着水在石面上画了八个字:“旱涝有道,存乎人心”。笔画刚劲有力,带着股不屈的韧劲,“旱也好,涝也罢,都是天地的规矩,能不能扛过去,全在人心齐不齐。”
石匠们很快拿来了工具。王石匠握着錾子,屏住呼吸,一下下往石面上凿。火星溅在湿润的石头上,发出“滋滋”的轻响,那八个字渐渐显形,笔画里还嵌着细碎的石粉,像撒了把星星。陈寡妇提着水壶,不时往石面上洒水,免得石屑飞进眼里。
刻完字的第二天,尹喜又让人在旁边刻下《夏小正》里的句子:“岁星顺行丰岁乐”。七个字刻得圆润饱满,像一颗颗饱满的谷粒。他站在石前,看着阳光照在字上,青黑色的石面泛着光,忽然对众人说:“岁星顺行,是说天地的规矩不会乱;丰岁乐,是说人顺着规矩走,自然能过上好日子。刻这些字,不是为了记着我尹喜,是为了记着:天上的星,地上的人,从来都是一条心。”
张老栓蹲在字前,用手摸着笔画的纹路,忽然红了眼眶:“开春时,我以为这日子过不下去了,井里没水,地里裂得能塞拳头,是先生您指着星星说‘有活路’。现在看来,星星没骗咱,人心齐了,啥坎都能过。”
陈长老也点点头,用拐杖头点了点“存乎人心”四个字:“这四个字说得好。去年大旱,有户人家藏了水不拿出来,结果自己家的麦子也枯了;今年大家匀着用水,反倒都活了下来。人心要是散了,再好的星象也没用。”
尹喜望着众人,忽然觉得,这块刻了字的青石,比任何星图都管用。它不像竹简会腐烂,不像言语会被遗忘,就这么立在观星台上,看着日出日落,星移斗转,告诉一代又一代的人:旱涝是天地的呼吸,人心才是定盘的星。
入夜后,岁星的光芒更亮了。尹喜站在青石旁,看着星光落在“旱涝有道,存乎人心”八个字上,字缝里的石粉都闪着青光。李信捧着《紫气星象录》,在烛光下写下:
“岁星青芒重盛,依《甘石星经》‘岁星润则年谷丰’及《夏小正》‘岁星顺行丰岁乐’之说,知岁熟将至。
于观星台刻‘旱涝有道,存乎人心’,旁录岁星丰稔之象,以警后世:星象虽明,终须人循;天道虽定,终赖人心。
自春至秋,历日星、天稷、天狼、老人、天渊、雷电、云气、箕星八变,或旱或涝,终得安定,非独星佑,实乃众志如一。
岁星复润色,非赐丰稔,是证‘顺天应人’之理——天不负人,人不负天,便是岁星的真意。”
写完时,窗外传来农人们的歌声,是张老栓编的调子,唱的是这半年来的事:“日头烈,星星指,挖口清泉救急;天稷弱,改豆子,保住口粮不饥;狼星红,人心齐,守住规矩不慌;老人星,引泉来,润了土地润了肠……”
尹喜走到窗前,望着田野里的麦浪在月光下起伏,像片银色的海洋。岁星的青光洒在麦叶上,每片叶子都闪着希望的光。他知道,这块刻了字的青石,会像岁星一样,永远立在这里,告诉后来的人:旱涝无情,却总有道可循;星象无言,却总能照着人心走。只要人心不散,像岁星一样循着正道前行,日子就永远有丰乐的盼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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