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天的血腥战斗，终于在夕阳的余晖和震天的锣声中，暂时告一段落。
平当寨下，尸横遍野，残破的云梯、燃烧的冲车、散落的兵器和旗帜，无声地诉说着这一天的惨烈。官军如同潮水般退去，只留下少量部队监视寨墙。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和硝烟味。
官军大营，中军帐内。
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各级将领盔甲不整，身上大多带伤，脸上写满了疲惫、沮丧和一丝难以掩饰的恐惧。白天的战斗，给了他们太大的震撼。他们从未遇到过如此顽强、如此有章法的守军。
一位边军参将（很可能是白天那位汇报的千总的上级）拖着受伤的胳膊，对方劲松沉痛地禀报道：
“军门！今日之战，您都看到了！ 这伙盘踞八义集的反贼，绝非寻常流寇！ 其守城之法，颇有章法，器械运用娴熟，士卒用命，悍不畏死！ 我军儿郎数次奋勇登城，眼看就要打开缺口，反贼立刻蜂拥而至，以命相搏！ 我军…我军攻势，屡次三番，皆因此受挫！伤亡…惨重啊！”
他抬起头，眼中带着血丝，语气凝重地建议道：“军门！若再沿用以往对付那些乌合之众反贼的攻城之法，恐怕…事倍功半，徒增伤亡！ 卑职以为，当以对付正规叛军守城之策应对之！”
方劲松端坐在帅椅上，脸色阴沉如水。白天的战况，他看得一清二楚。他何尝不知道这伙反贼的难缠？但他更清楚，时间不在他这一边！ 朝廷在催，粮草在耗，军心在浮动！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焦躁，声音冰冷而残酷：
“你说的，本军门岂能不知？！ 但我军耗不起！朝廷耗不起！ 我们没有时间在这里跟反贼慢慢磨！”
他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之色，做出了一个残忍的决定：
“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 既然强攻伤亡大，那我们就用人命来填！用别人的命，来换我边军精锐的命！”
他猛地看向帐下一位姓许的参将（此人可能负责军法或辅兵事务），厉声下令：
“许参将！”
“末将在！”
“本军门令你！ 即刻带兵，前往晋西北各府县！ 将城中及周边的地痞流氓、无业游民、市井无赖，还有…那些身份低贱的赘婿、罪囚之后，统统给本军门抓来！”
“给他们最简陋的兵器！驱使他们为前队，专司填壕、扛梯、攀城！ 告诉他们，奋勇向前者，事后可免罪甚至赏银！畏缩不前者，立斩阵前！ 用这些贱民的命，去消耗反贼的滚木礌石和箭矢！为后续精锐登城，创造机会！”
这道命令，冷酷无情，视人命如草芥！许参将听得心中一寒，但不敢违抗，只能硬着头皮领命：“末将…遵命！” 他知道，这道命令一下，不知又有多少人家要破人亡，又要激起多少民怨！但军令如山，他只能执行。
方劲松这是要用“炮灰”战术，来降低核心战兵的损耗，强行撕开平当寨的防线！
......
与此同时，平当寨内，则是另一番景象。
寨墙上，战士们正在紧张地抢修工事，搬运伤员，收集敌人遗弃的箭矢和可用器械。虽然人人带伤，疲惫不堪，但士气依然高昂。
指挥员程木头和指导员何虎，站在一处相对完好的箭楼下，望着山下官军连绵的营火，总结着一天的战斗。
“老何，今天这一仗，官军是下了血本了！”程木头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声音沙哑，“攻得太猛了！完全是不要命的打法！ 要不是同志们拼死顶住，好几次差点就被他们撕开口子了！”
何虎点了点头，神色凝重：“是啊！方劲松这是急了！他想速战速决！ 我们的压力会越来越大！” 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坚定，“但是，总部的命令很明确！ 要我们不惜一切代价，死守五天！”
他看向周围渐渐围拢过来的班排长和战斗骨干，提高声音，既是传达命令，也是在进行动员：
“同志们！总部指示！ 我们的任务，就是像钉子一样，牢牢钉在平当寨！ 利用这里的有利地形，大量杀伤敌人的有生力量！ 为我们后方第二道防线——沁邬寨的加固和备战，争取宝贵的时间！”
“总部要求我们，必须坚守五天！五天之后，视情况有序撤往邬堡！”
“这五天，将是最艰苦、最残酷的五天！ 但也是最有意义的五天！ 我们在这里多顶住一天，多消灭一个敌人，后方的乡亲们就多一分安全，我们最终的胜利就多一分把握！”
“指导员说得对！”程木头挥舞着拳头，接口道，“人在寨在！誓与平当寨共存亡！ 让官军看看，我们人民军的骨头，有多硬！”
“人在寨在！誓与平当寨共存亡！”战士们压低声音，但充满决心地呼应着。
何虎接着对各位干部说：“各排长、骨干，立刻到伤员和战士们中间去！ 做好思想工作，稳定情绪，鼓舞士气！ 告诉大家，总部和根据地的乡亲们都在看着我们！我们不是孤军奋战！”
......
山下的官军大营在磨刀霍霍，准备用更残酷的“人海战术”和“炮灰战术”来消耗守军；山上的平当寨在严阵以待，准备用钢铁般的意志和生命，来完成阻击任务，为全局争取时间。
第二天，当太阳再次升起时，一场更加血腥、更加非人道、也更加考验双方意志的攻防战，即将在这座小小的山寨前，惨烈上演！ 平当寨，这块硬骨头，将继续吞噬无数的生命，成为决定这场战争走向的关键砝码！
第二天，黎明。
官军大营的号角再次吹响，但这一次，攻城的节奏和方式，却与昨日的疯狂猛扑截然不同。
只见官军的阵型变得更加沉稳和谨慎。前排是密密麻麻的盾牌手，高举着巨大的橹盾，组成了一道移动的盾墙。盾墙之后，是缓慢而坚定地向前推进的攻城车和扛着云梯的步兵。而在更后方，弓箭手方阵在军官的号令下，开始向寨墙进行持续不断的、覆盖性的抛射！
“举盾！推进！”
“弓箭手！放！压制城头！”
箭矢如同飞蝗般，一波又一波地落在平当寨的寨墙和后方，发出“夺夺夺”的密集声响。虽然这种远距离抛射准头很差，对躲在垛口后的守军直接杀伤有限，但其战略目的非常明确：用持续的火力压制，迫使人民军无法轻易露头，无法有效地投掷滚木礌石、泼洒金汁，从而为攻城器械和步兵的接近，创造相对安全的条件！
这是一种更讲究战术配合、更注重减少伤亡的打法！显然，方劲松在经历了第一天的惨痛损失后，已经意识到蛮干不行，开始改变策略了。
......
平当寨寨墙上。
指导员何虎和寨主程木头，冒着不时落在身边的箭矢，透过垛口的缝隙，仔细观察着官军的新阵势。两人的脸色都变得凝重起来。
“老何！你看！”程木头指着下方缓缓逼近的盾阵和攻城车，语气沉重，“狗官军学精了！不再像昨天那样傻冲了！ 他们这是想用箭雨压制我们，然后用攻城车硬砸寨门！”
何虎点了点头，眉头紧锁：“嗯！这打法…更难对付！ 我们的滚木礌石很难砸到被盾牌严密保护的攻城车。如果让他们把攻城车推到寨门下，寨门恐怕撑不了多久！”
程木头眼中闪过一丝狠色，猛地一拍墙砖：“不能让他们靠近！传我的命令！ 准备火油！ 等他们的攻城车进入射程，给我烧了它！”
“火油？！”何虎闻言，大吃一惊，急忙拉住程木头，“老程！你疯了？！ 火油是我们的杀手锏！数量有限！ 这可是乡亲们用宝贵的大豆、芝麻一点一点榨出来的！ 是用来在最关键时刻保命用的！怎么能这么早就用掉？！”
程木头何尝不知道火油的珍贵？但他有他的理由，语气急促地解释道：“老何！顾不了那么多了！ 现在就是关键时刻！ 如果让官军的攻城车靠近，寨门一破，我们连今天都守不住！还谈什么守五天？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先打退眼前这波攻势再说！ 总部给我们的任务是守五天！五天！ 我们必须争取到时间！”
何虎看着程木头焦急而决绝的眼神，又看了看山下越来越近的庞然大物般的攻城车，知道程木头的决定虽然冒险，但确实是当下最直接有效的应对方法。他咬了咬牙，沉重地点了点头：“好吧！听你的！用火油！ 但是…一定要省着点用！瞄准了再泼！”
“放心吧！”程木头转身，对传令兵吼道：“快！通知火油队！准备！”
......
片刻之后，当官军的攻城车在盾牌手的严密护卫下，终于进入有效射程，开始加速冲向寨门时——
“泼！”
随着程木头一声令下，几口大锅被抬上墙头，滚烫的、粘稠的火油，如同黑色的瀑布，从寨墙上倾泻而下，精准地浇在了攻城车顶部的牛皮和木板上！
紧接着，几只点燃的火箭呼啸而下！
“轰——！”
冲天的大火瞬间燃起！攻城车立刻被熊熊烈焰吞噬！躲在车下的官军士兵惨叫着从里面逃出来，却立刻被寨墙上射下的箭矢钉在地上！巨大的攻城车，很快就在烈火中垮塌，变成了一堆燃烧的废墟！
官军的攻势，为之一滞！
......
山下官军本阵。
方劲松远远看到平当寨上倾泻而下的黑色液体和冲天而起的火光，非但没有恼怒，嘴角反而露出了一丝意料之中、甚至带着几分得意的冷笑。
“哼！果然动用了火油！”他捋着短须，对身边的将领们说道，“看来，反贼是真的被逼到绝境了！连压箱底的宝贝都拿出来了！ 这说明，他们的防守资源，已经接近枯竭！”
他立刻下令：“传令前军！不许后退！ 继续组织进攻！就用步兵，扛着梯子，给我冲！ 逼他们把火油都耗光！”
“军门！万万不可啊！”一名将领急忙劝阻，脸上露出不忍之色，“军门明鉴！火油威力巨大，沾之即燃！此刻强攻，无异于让弟兄们去送死啊！ 我军每一个战兵都是宝贵的战力，不能这样白白消耗在火海之中！”
另一名将领也附和道：“是啊，军门！ 不如…不如暂缓攻势？等许参将把征发来的那些‘民夫’（炮灰）押到前线，再用他们去消耗反贼的火油和箭矢，岂不更好？”
方劲松闻言，沉吟了片刻。他看了看前方寨墙上依旧旺盛的火势，又看了看身边将领们恳求的眼神，知道强行命令精锐战兵去冲火海，确实会引发强烈抵触，甚至可能酿成兵变。
“嗯…言之有理。”他点了点头，改变了主意，“那就…鸣金收兵！ 令前军撤回安全地带，严密监视寨墙即可。”
“传令给许参将！ 让他加快速度！ 最迟明日午时，必须将第一批‘民夫’押至军前！本军门倒要看看，反贼有多少火油，经得起多少人命来填！”
“铛啷啷——铛啷啷——”
收兵的锣声响起，攻城的官军如蒙大赦，迅速抬着伤员，拖着器械，退回了出发阵地。平当寨前，暂时恢复了平静，只留下那辆仍在燃烧的攻城车残骸，冒着滚滚黑烟。
第二天的战斗，以一种诡异的、试探性的、互相掂量对方底牌的方式，暂时告一段落。
方劲松主动选择了暂停，他在等待，等待他那残忍而有效的“炮灰战术” 准备就绪。他相信，当那些被强征来的“贱民”被驱赶上战场时，平当寨的陷落，就将进入倒计时！
而寨墙上的程木头和何虎，看着暂时退却的官军，却丝毫不敢放松。他们知道，官军反常的退却，意味着更残酷、更无人性的攻击，正在酝酿之中！ 真正的考验，恐怕还在后面！
双方都在争取时间，都在为下一轮更血腥的搏杀，做着最后的准备！ 平当寨的天空，依旧阴云密布，压抑得让人窒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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