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的雷声响得格外脆,像天神挥着铜锤砸在云团上,震得丹房的窗纸都跟着颤。院角的桃树被雷声惊得抖落好些花瓣,粉白的瓣子打着旋儿飘下来,有几片正好落在玄元膝头的蒲团上,沾着点刚过的雨珠,润得像浸了蜜。
玄元的皮囊坐在丹房里,指尖轻轻捻起那片带雨的桃花瓣。与此同时,飘在院外桃树枝上的阳神也跟着抬手,指尖与皮囊的动作分毫不差。这几日阳神出壳越发熟练,像刚学会飞的鸟,总忍不住往外蹿,玄元便顺着它的性子,让它在院里院外自在游荡。
“去后山看看?”玄元在心里默想。
念头刚落,阳神已像道流光掠出院子。玄元只觉神念轻轻一牵,眼前便铺开后山的景致——青石铺的小径被雨水洗得发亮,路边的蕨类植物顶着水珠,叶片边缘泛着翡翠色的光;转过山腰的老松,那眼常去的泉眼就在眼前了,泉水从石缝里涌出来,叮咚声比往日更清透。
阳神飘在泉面上,玄元“看”得真切:泉底的鹅卵石铺得整齐,红的像玛瑙,白的像牛乳,还有几条半大的石斑鱼摆着尾巴游过,鳞片上的花纹都清晰可辨。有片桃瓣顺着山涧飘进泉里,鱼群竟围上去啄了啄,尾鳍扫起细小的水花,溅在阳神的光晕上,像撒了把碎银。
“瞬息万里,原是这么回事。”玄元的皮囊在丹房里弯了弯嘴角,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膝头的花瓣。这“万里”未必是真的跨了万里山河,却能让神念瞬间抵达心之所向,比最快的马、最劲的风还要利落。
正想着,阳神已飘了回来,手里“托”着片新抽的桃叶——不是院里那棵的,叶尖带着点独特的锯齿,是后山独有的野桃树才有的模样。叶面上还沾着两滴露水,落在玄元摊开的手心,凉丝丝的,带着山涧的清气。
“倒会寻东西。”玄元失笑,将桃叶夹进案上的《黄庭经》里,当书签正好。
阳神似乎得了夸奖,在院里转着圈儿撒欢,忽然周身的白光散了,化作漫天光点,像被风吹起的萤火虫,纷纷扬扬落在桃树的枝桠上。奇的是,那些沾了光点的花苞竟“噗”地绽开了些,原本半开的花瓣舒展得更足,粉白里透着点胭脂红,比刚才艳了好几分。
“胡闹。”玄元嘴上说着,心里却觉得有趣。他试着让光点聚拢,那些萤火虫似的光粒便像归巢的鸟,瞬间聚成阳神的模样,连衣袂上的褶皱都和先前一模一样,只是光晕里多了点桃花的粉,像染了春色。
“聚则成形,散则成气。”尹喜不知何时站在廊下,手里端着个粗瓷碗,碗里盛着刚煮好的荠菜蛋,“看着新鲜,是吧?”他把碗放在玄元面前,筷子上还沾着点蛋屑,“但你记住,神通这东西,就像院里的井水,够用就好,别总想着把井挖得比山高,忘了自己要喝水的本分。”
玄元点头,夹起个荠菜蛋。蛋香混着野菜的清苦,在舌尖漫开。阳神飘到他肩头,像只温顺的雀儿,玄元便分了点蛋香给它,阳神的光晕顿时亮了亮,往尹喜那边飘了飘,像在道谢。
“这还差不多,知道敬老。”尹喜笑骂着,从怀里摸出张叠得整齐的油纸,打开是块芝麻糖,“前日赶集买的,给你解馋。”
玄元刚把芝麻糖放进嘴里,忽然想试试阳神的能耐。他望着院角的水缸,默想“入水”。阳神便像片云似的沉进水缸,玄元只觉神念微微一凉,却半点不闷,水缸里的青苔、石缝里的小鱼,都看得一清二楚。阳神在水里翻了个身,水流穿过它的光体,连点涟漪都没带起,倒像水自己分了条路。
“水火不侵,原是这般光景。”玄元嚼着芝麻糖,甜香漫进神念里,阳神也跟着“咂嘴”,光晕里漾开圈甜意。他又让阳神迎着院外的风站着,春风卷着桃花瓣刮过来,到了阳神跟前,竟像遇着堵无形的墙,乖乖绕着走,连阳神的衣角都没吹动半分。
“上不受阴阳造化,下不受刀兵水火。”玄元忽然懂了,这不是说阳神刀枪不入,而是它本就不属于“阴阳造化”里的“形”,像风穿过竹林,竹动而风不留痕;像月照进深潭,潭清而月不沉。
夜里,雷声歇了,月亮从云里钻出来,清辉铺满院子。玄元让阳神往高处去,念头刚起,便觉神念一轻,仿佛踩在云絮上往上飘。穿过院中的老槐树梢,越过远处的山尖,再往上,竟到了九天之上。
脚下是翻涌的云海,白得像刚弹好的棉絮,被月光染成了淡银。阳神站在云海里,周身的白光与月光融在一起,分不清哪是神,哪是月。远处的星辰像撒在黑丝绒上的碎钻,玄元甚至能“闻”到星子的清冽气,比丹房的药香更淡,却更旷远。
“光华与日月并明……”玄元喃喃自语,忽然明白这话的深意。不是阳神要和日月比亮,而是它本就来自天地间的清光,此刻不过是回到了同源的地方,像水滴汇入江海,自然而然便与日月同辉。
阳神在云海里待了片刻,带着满身月华飘回丹房。玄元睁眼时,正撞见尹喜对着墙上的星图出神,图上用朱砂圈着北斗七星,最亮的那颗天枢星旁,还标着个小小的“极”字。
“师父在看什么?”玄元轻声问。
尹喜回头,指了指星图:“第三步功成,你以为是尽头?差远了。”他用手指点着天枢星外的虚空,“你看这星图,北斗绕着北极转,可北极星也不是不动的,只是咱们看着像定盘星。修道就像追星,看着快到了,其实还远着呢。”
玄元望着阳神身上未散的月华,忽然懂了。阳神能瞬息万里,能聚散随心,能水火不侵,可这些神通若只用来新奇玩耍,与孩童耍弄泥巴又有何异?尹喜说“往百尺竿头再走一步”,怕不是要练更大的神通,而是要让这阳神里的“真”,彻底褪去“我”的形,融进天地的理——就像月光本无“形”,却能照遍山河;春风本无“意”,却能吹醒万物。
窗外又滚过一阵闷雷,比先前沉些,像在应和这无声的顿悟。玄元伸手抚过阳神的光晕,那里的白光渐渐淡了些,却更通透,仿佛能映出天地的影子。他知道,这第四步的路,怕是要往“无”里走了——不是消失,而是与天地同“有”,又与天地同“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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