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前夜的雪下得格外密,像谁把天上的棉絮扯碎了往下撒。丹房的窗棂被雪光映得发白,连案上的铜漏都泛着层冷光,水滴“嗒嗒”落在壶里,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越。玄元盘腿坐在蒲团上,艾绒的暖香漫在周围,可他眉心却微微蹙着——丹田那枚金珠今夜有些异样。
往日里,它不是往阳关撞,就是往谷道窜,像头没头的蛮牛,浑身的劲都用在闯关上。可今夜,它却静得出奇,在丹田中央转了几圈,忽然慢悠悠地往尾闾穴挪,那姿态,竟像迷路的人终于找着了旧路,带着点试探,又带着点怯生生的笃定。
玄元凝神去“看”,尾闾穴那处的皮肉早没了知觉似的,金珠碰上去时,只觉一阵发木,像撞在块埋在土里多年的老木头,硬邦邦的,连半分暖意都透不进去。他心里咯噔一下——这处穴位自打他开始修道,就没怎么顺畅过,难不成堵得更厉害了?
“它找着旧路了。”尹喜的声音从药碾旁传来,他正用块软布擦拭那柄黄铜药碾,布巾划过碾槽,带起簌簌的药粉,是前日碾的当归末,香得醇厚。老头抬起头,眼角的皱纹里沾着点药粉,倒像落了层霜,“尾闾本是阳气该走的道,就像院子里的主路,原该日日走,时时通。先前你阳关松,精气泄得多了,这穴就像久没人走的山路,草长得比人高,早荒了。”
玄元依言沉下心,神念像探照灯似的照向尾闾穴。果然,穴周围的气脉里淤着团灰黑色的滞涩,像河床里积了年的淤泥,黑沉沉的,把本就不宽的通道堵得只剩道细缝,连光都透不过去。金珠在那缝前撞了两下,细缝没开,反倒被弹回来半尺,身上的光都暗了些,像受了委屈的孩子,悬在气脉里不动了,透着股没辙的蔫。
“别急。”尹喜放下布巾,从药箱里取过支陈年艾条。这艾条是三年前收的蕲艾,紧实得像根小木棍,闻着有股淡淡的苦香。他捏着火折子“噌”地一吹,橙红的火苗舔着艾绒,燃起一小团暖光,“用意念引。想着气脉里有条路,从丹田通到尾闾,就像你往日清扫丹房那样,先扫浮尘,再清积垢,一点点把淤塞的地方推开。”
玄元深吸口气,神念渐渐凝成把小扫帚——竹柄是他常用来扫地的那柄,带着点竹香,扫帚毛是新扎的棕丝,软中带硬。他握着这把神念扫帚,顺着气脉往尾闾穴扫去。
可那团滞涩硬得超出想象,扫帚毛扫上去,竟像扫在石头上,纹丝不动,反倒震得他后颈发麻,像被细针轻轻扎了下。玄元皱起眉,想起上月清理灶膛,那些积了年的炭灰结成了硬块,用扫帚根本扫不动,最后还是尹喜找了根铁钎,一点点把硬块撬松了才清干净。
“得用巧劲。”尹喜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把燃着的艾条悬在玄元尾闾上方三寸处,温热的艾气混着烟火味顺着衣料往里渗,熨帖得很,“硬闯不行,得像剥笋似的,一层一层来。”
玄元点点头,神念扫帚慢慢消散,重新凝成根尖细的铁钎——正是灶房那根,钎头磨得发亮,带着点炭火气。他握着铁钎,小心翼翼地往滞涩深处钻。起初滞涩纹丝不动,铁钎刚没入半分就被弹回来,金珠在旁边急得打转,光都亮了些,像在给铁钎鼓劲。
“再深点。”尹喜的声音像浸了温水,“找它最松的地方钻,就像挖井,得找土层软的地儿。”
玄元屏住呼吸,神念铁钎在滞涩表面轻轻探着。忽然,他觉铁钎尖一沉,竟没入了半寸!滞涩像是被戳破的气球,微微动了动,边缘处飘起缕极淡的灰烟,带着股陈腐的味,像打开了久封的旧木箱,里面藏着的霉味混着尘土气,呛得气脉都微微发颤。
“就是这样。”尹喜的艾条往下降了降,艾气更浓了,“稳住,别让它再结起来。”
金珠像是得了鼓舞,猛地撞向滞涩松动的地方。“嘭”的一声闷响,滞涩边缘又裂开道小缝,更多的灰烟飘出来,气脉里顿时弥漫着股说不清的味,像雨后的泥地,又像陈年的谷仓。玄元趁机让神念铁钎往里钻得更深,左右撬动着,把松动的滞涩一点点挖出来。
这活儿磨人得很。铁钎钻一下,金珠撞一下,滞涩像被啃食的冰块,一点点化开,却又总在边缘结新的硬块。尾闾穴处先是发麻,像有无数细蚁在爬;接着泛起酸,像长时间弯腰干活后的那种沉酸;最后竟透出点久违的暖,顺着脊椎往上爬,像晒透了的阳光漫过脊梁,舒服得让人想叹气。
尹喜换了三次艾条,炭盆里添了四次银炭,窗外的雪下了又停,停了又下,直到后半夜,那团滞涩才终于被清得差不多了。玄元累得神念都有些发飘,像长时间握笔后的手腕酸,可当他看向尾闾穴时,却忍不住笑了——那里露出道银亮的通道,细是细了点,像根新剥的芦苇管,却能清清楚楚看到对面的光,气脉里的暖正顺着通道慢慢淌,像小溪流过新挖的渠。
金珠在通道入口处转了圈,身上的光亮得像颗小太阳。它似乎在犹豫,又像是在蓄力,忽然猛地往前窜——快得像离弦的箭,“嗖”地钻进通道!过尾闾穴时,“咔”地响了声,脆得像生锈的门轴终于被推开,带着点涩,却格外清亮。
玄元只觉后颈一阵轻颤,像有什么东西脱开了,浑身的气脉忽然活了过来!丹田的暖顺着尾闾穴往上涌,过夹脊关时带着点麻,却比往日顺畅十倍,像春溪漫过平整的石滩;到玉枕关时竟透出缕清凉,洗得颅腔都清清爽爽的,比往日通督脉时更舒坦,像久旱的渠终于引来了活水,哗啦啦地淌。
“成了。”尹喜掐灭艾条,火星落在炭盆里,溅起几点碎光,“旧道重开,阳气就能顺顺当当走周天了。”他拿起块干布巾擦了擦手,“你记着,这穴就像院角的老井,久不用会淤,常通着才好出水。往后每日引气过尾闾三次,不出半月,这通道就能养得宽宽的。”
玄元缓缓睁开眼,窗外的雪不知何时停了,窗纸已泛出鱼肚白,透着层淡淡的青。他动了动身子,尾闾穴处还暖烘烘的,像揣了个小炭炉,金珠在气脉里转得欢,顺着尾闾往上,过夹脊,绕玉枕,再往下淌,活像找到回家路的雀儿,叽叽喳喳的,透着股高兴。
他伸手摸了摸后腰,那里的皮肉竟透着点弹性,按下去能慢慢弹回来,再不是先前的僵硬,像冻了一冬的土地终于化了冻,透着点润。案上的铜漏快满了,水滴落在水面上,荡开一圈圈涟漪,映着晨光,亮得像碎金。
檐角的冰棱在晨光里闪着亮,像挂了串水晶。玄元望着案上那盏铜灯,灯芯结着朵灯花,圆圆的,像颗小小的金珠,在晨光里泛着暖光。他忽然明白,这修道的路,原不是一味往前冲,有时得回头看看,把走岔的道扳回来,把荒了的路重新开出来。就像这尾闾穴,堵了那么久,看似是难关,可疏通了,反倒成了通途。
尹喜端来碗热粥,是用新米煮的,上面撒了把炒芝麻,香得很。“快趁热喝,”老头把粥碗往他面前推了推,“补补神,往后的路还长着呢。”
玄元接过粥碗,暖意从指尖漫到心口。他望着窗外渐渐亮起来的天,雪地里已有了淡淡的晨光,像铺了层金。这尾闾重开,不是结束,是新的开始——就像冬尽春来,路通了,暖意自然会慢慢漫过来,一寸寸,把整个天地都烘得暖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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