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生路
卫州刺使府后院的厢房内，赵五睡得极沉，连日来的亡命奔逃与精神紧绷，几乎耗尽了他所有心力。窗外寒风呼啸，却未能惊扰他难得的片刻安宁。
然而，这安宁并未持续太久。
子夜时分，一阵极其轻微、却带着金属摩擦特有的涩响，将赵五从深睡中猛然惊醒！那是…弩箭机括被轻轻扳动的声音？！
他瞬间汗毛倒竖，睡意全无，如同受惊的狸猫般悄无声息地滚落床榻，蜷缩在冰冷的墙角阴影中，屏住了呼吸，心脏狂跳得几乎要撞破胸膛。
来了！他们还是追来了！竟然如此之快，直接摸到了刺史府内院！
他侧耳倾听，窗外寒风依旧，但那细微的、几乎与环境融为一体的呼吸声和极轻的脚步声，却如同毒蛇吐信，清晰地传入他高度紧张的耳中。不止一人！他们正在悄无声息地包围这间厢房！
怎么办？！呼救？恐怕声音未出，弩箭已至！硬闯？更是死路一条！
冷汗顺着他的额角滑落。王承嗣呢？刺史府的守卫呢？难道…
就在他绝望之际，怀中忽然触到一物——是苏琬琬给他的那个锦囊！他之前一直贴身收藏，方才睡下也未离身。
黑暗中，他猛地想起苏琬琬将那锦囊交给他时，那决绝而深意的眼神。他颤抖着手，摸索着扯开锦囊的系绳，指尖触到的，除了那份血书副本和几片碎纸，似乎还有…一枚极小、极硬、边缘锐利的东西？
是一枚打磨得极其锋利的…玉扣残片？！玉扣形状熟悉，正是柳蓁蓁遗物的样式！残片边缘还刻着几个几乎无法用肉眼看清的极细微小字，凭触感，似乎是…“窗东三尺，竹七”？
这是什么意思？！窗东三尺？竹七？
赵五脑中电光石火般闪过一个念头！他之前被带入这厢房时，曾瞥见窗外东侧似乎有一小片枯死的竹林！
赌一把！
他不再犹豫，如同壁虎般悄无声息地贴地爬向东侧窗下。窗外，那道冰冷的呼吸声几乎近在咫尺。他估算着距离，用手指在冰冷的地面上艰难地摸索着。
找到了！一块地砖的边缘似乎有极其轻微的松动！他用力抠住边缘，奋力向上一掀！地砖竟被掀起，露出一个黑黝黝的、仅容一人通过的洞口！一股陈腐的霉味扑面而来！
是暗道！苏琬琬的父亲苏瞻，曾任工部司职方郎中，掌管舆图、城防、驿道，或许…或许早年巡察各地时，知晓这些州府衙门的隐秘构造？！这枚玉扣残片和提示，竟是苏瞻预留的逃生后路？！
“噗噗噗！”几声轻微的闷响，数支弩箭穿透窗纸，精准地钉在他方才躺卧的床榻之上！
不能再等了！
赵五毫不犹豫，一头钻入那狭窄的暗道！几乎在他身影消失的瞬间，房门被猛地撞开，数道黑影如同鬼魅般扑入屋内，刀光闪烁，却发现榻上已空无一人！
“搜！他跑不远！”为首的杀手声音冰冷嘶哑。
暗道内狭窄潮湿，伸手不见五指。赵五不顾一切地向前爬去，身后传来杀手发现暗道入口的怒喝声和追来的脚步声！
暗道并不长，很快前方出现微弱的光亮和冷风。他奋力爬出，发现自己竟已身在刺史府后院外墙之外的一处荒废菜园中！
然而，他还未喘过气，两侧黑暗中已然扑出两道劲风！另有埋伏！元载的人竟如此周密，连府外退路也设下了埋伏！
赵五心中一片冰凉，绝望地闭上眼。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咻——啪！”
一声尖锐的鸣镝声划破夜空，紧接着一道炽热的火光在空中炸开！
那两名扑向赵五的杀手身形猛地一滞，惊疑不定地望向天空。
与此同时，菜园旁的巷弄中，骤然响起一阵急促而整齐的马蹄声和甲胄碰撞声！一队骑兵如同神兵天降，狂风般卷入菜园，火把瞬间将四周照得亮如白昼！
“奉王将军令！捉拿刺客！格杀勿论！”为首的骑将厉声怒吼，手中马槊直指那些黑衣人！
是卫州的兵！王承嗣的兵！他们竟然在这个时候出现了？！
黑衣杀手们显然没料到会有正规军突然出现，且人数众多，阵型瞬间被打乱。但他们训练有素，立刻结阵抵抗，刀光剑影与骑兵的马槊瞬间碰撞在一起，发出刺耳的金铁交鸣声！
赵五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僵在原地。
一名骑兵策马冲到他身边，俯身低喝道：“可是赵先生？！将军有令，随我来！”说着，不由分说，一把将他拽上马背，拨转马头，便向巷外冲去！
其他骑兵则奋力缠住那些杀手，且战且退。
马匹在狭窄的巷道中狂奔，赵五紧紧抓住鞍鞯，耳边风声呼啸，心中却充满了惊疑与后怕。王承嗣早有准备？他料到会有刺杀？还是…
骑兵带着他一路狂奔，并非返回刺史府，而是直冲北门！北门守卫似乎早已接到命令，迅速打开城门，一行人毫不停留，冲出城外！
直到离城数里，奔入一片黑沉沉的树林，骑兵才缓缓停下。
那骑将翻身下马，对赵五拱手道：“赵先生受惊了。末将奉王将军密令，在此接应。将军料到贼子可能会狗急跳墙，故布下此局，引出伏兵，助先生脱身。”
赵五惊魂未定，喘息着问道：“王…王将军他…？”
“将军无恙，只是刺史府此刻已成战场，先生绝不可再回。”骑将沉声道，“将军有言，先生所携之物，关乎社稷，绝不可落入奸人之手。请先生即刻北上，前往太原！”
“太原？”赵五一怔。
“是！北都留守、河东节度使李光弼李元帅处！”骑将压低声音，“当朝文武，唯李元帅与郭令公不惧李辅国、元载之流，且手握重兵，忠勇无双！唯有将证据送至李元帅手中，方能直达天听，铲除奸佞！此乃将军亲笔路引与荐书！”他将一份文书和一个小包裹塞入赵五手中。
“王将军为何不…”
“将军自有脱身之计，先生不必担忧！”骑将打断他，语气急促，“追兵很快会至！此地不宜久留！由此向北，沿汾水河谷而行，遇卡出示路引，或可通行！先生保重！”说完，他不再多言，翻身上马，率领骑兵们呼啸而去，很快消失在黑暗之中。
赵五独自站在寒冷的林中，手握那份沉甸甸的荐书和路引，心中五味杂陈。王承嗣竟用自身为饵，替他引开追兵，指明生路！这份魄力与担当，令他震撼之余，更感责任重大。
不敢多做停留，他辨认了一下方向，便沿着骑将所指的路径，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北跋涉。
然而，他并不知道，就在他离开后不久，那队“救”他出来的骑兵，在远离树林后缓缓停下。
为首的“骑将”摘下了头盔，露出一张阴沉的面孔，正是元载麾下那名心腹杀手头领！他嘴角勾起一丝冷酷的笑意。
“鱼儿已咬钩，方向无误。”他对着黑暗低语。
一名黑衣人如同幽灵般从树后闪出，低声道：“已确认，他拿走了那份‘荐书’和‘路引’。沿途关卡，皆已打点妥当，定会‘顺利’放行，将其‘指引’至预定地点。”
“很好。”“骑将”冷笑，“李光弼远在太原，军务繁忙，岂是那么容易见的？更何况…一个手持伪造的王承嗣荐书、形迹可疑的逃犯？只怕未到太原，便会以‘细作’之名，被沿途军镇拿下，或‘意外’死于乱军之中了。主人此计，一石二鸟，既除了心腹之患，又能嫁祸王承嗣一个‘勾结逃犯、图谋不轨’之罪！高明！”
“接下来…”
“接下来，便是我们‘护送’赵先生，走完这最后一程了。”杀手头领眼中寒光闪烁，“记住，要让他‘顺利’地…踏上死路！”
黑暗中，数道黑影如同鬼魅般散开，悄无声息地缀上了赵五北去的方向。
赵五怀揣着那份通往“生路”的荐书，却不知自己正一步步走向精心为他准备的…绝杀之局。
（第八十一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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