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晋的“清丈田亩总局”在西苑干得热火朝天,一张张标注着隐匿田亩和潜在税赋的“财富地图”不断出炉,朱元璋看着这些图表,眼睛越来越亮,下手也越来越狠。应天周边,血雨腥风,抄家、流放、杀头,皇帝的刀子磨得飞快,专门砍向那些试图在田亩上做手脚的“肥猪”。
然而,刀子砍得越狠,暗地里的阻力也就越大。摊丁入亩,这不仅仅是砍几个贪官污吏,这是要刨掉天下士绅豪强赖以生存的命根子——免税和低税的特权!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更何况是断了一整个特权阶层的财路?
这股暗流,起初只是些士绅私下里的怨声载道、串联抱怨。但很快,一股更强大、更隐蔽、也更“名正言顺”的力量,开始悄然涌动。这股力量的源头,指向了东山曲阜——衍圣公府。
这一夜,应天城某处隐秘的深宅大院,密室之中,烛光摇曳。几位身着便服却难掩贵气的中年人围坐一堂,气氛凝重。若是朝中重臣在此,定会认出其中不乏有江南士林领袖、致仕高官,甚至还有两位藩王的暗中代理人。
“诸位,陛下受那妖人张晋蛊惑,行此‘摊丁入亩’的暴政,这是要绝我士绅的根啊!”一个面色白皙、留着三缕长须的文士痛心疾首地说道,他是苏州一位致仕的礼部侍郎。
“是啊,田亩乃祖宗基业,纳税亦有定例。如今强行清丈,加赋加税,与民争利,岂是圣君所为?”另一人附和道。
“关键是,陛下如今只听那张晋一人之言,我等连觐见劝谏的机会都没有!毛骧的锦衣卫像疯狗一样盯着,稍有不慎,便是灭顶之灾!”
众人唉声叹气,一筹莫展。这时,坐在上首一位一直沉默不语、面容清癯的老者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莫名的权威:“诸位,此事,急躁不得。陛下正在气头上,硬碰硬,无异于以卵击石。”
众人看向老者,眼神中带着敬畏。这位老者,并非朝中高官,而是东山孔氏在应天的一位重要族老,论辈分,当今衍圣公还得叫他一声叔公。
孔家族老捻着胡须,继续说道:“治国之道,在于仁义。陛下此举,虽有聚敛之嫌,但其初衷,或也是为了充实国库,强兵富民。只是方法过于酷烈,有违圣人之教‘仁政爱民’之本。”
他这话说得滴水不漏,先是肯定了皇帝“强兵富民”的“初衷”,然后把矛头指向了“方法酷烈”,扣上了“有违圣人教诲”的大帽子。
“族老高见!那……该如何是好?”礼部侍郎急忙问道。
孔家族老眼中闪过一丝精光:“舆论。圣人云:‘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但有时,也需要让‘民’知道一些该知道的事情。陛下此举,看似为国,实则苛政。我等读书人,深受皇恩,更当以天下苍生为念,为民请命!”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可联络各地书院、士子,以研讨经义、关心民瘼为名,撰文作诗,讽喻时政。要强调‘祖制不可轻废’、‘仁政乃治国之本’、‘与民休息’的道理。将‘摊丁入亩’与‘暴秦苛政’类比,将其引发的清丈、抓人,描绘成‘扰民’、‘害民’之举。切记,矛头不要直接指向陛下,只论事,不论人,尤其不要提那张晋。”
众人心领神会。这是要打一场舆论战!利用孔家这块“天下文官祖师爷”的金字招牌和士林清议的力量,给皇帝施加压力!把事情从“皇帝打击贪官”扭曲成“朝廷推行暴政扰民”!
“妙啊!”有人击掌叫好,“孔家乃圣人之后,一言一行,皆为天下士林表率!由孔家引领清议,分量最重!陛下也不能不三思!”
孔家族老微微颔首,脸上露出一丝矜持的笑意:“老夫已修书曲阜,禀明衍圣公。想必不久,便会有动静。此外……”
他声音压得更低:“听闻,北元残部,近来也有些不安分。或许……可以放出些风声,就说陛下如此聚敛,是欲穷兵黩武,重启北伐战端,以致民生凋敝……这其中的分寸,诸位自行把握。”
密室中的几人交换着心照不宣的眼神。这一招更狠,直接把经济政策往“穷兵黩武”上引,更容易激起民间厌战情绪和对加税的恐慌!
一场针对“摊丁入亩”政策的、以“仁义”为旗帜的舆论风暴,开始在这间密室里悄然策划。
接下来的日子,一股诡异的氛围开始在应天城乃至更广阔的地域弥漫开来。
茶楼酒肆里,开始有“有识之士”摇头晃脑地议论:
“唉,听说又要加税了!这清丈田亩,就是个由头!”
“是啊,圣人都说‘苛政猛于虎’,如今这情形,堪比暴秦啊!”
“还不是要打仗了?听说北边不太平,陛下这是要攒钱北伐呢!苦的还是咱们老百姓!”
“衍圣公府近日有训示,劝勉士子要心怀仁德,为民请命,也不知是不是有所指……”
一些书院里,原本埋头苦读的士子们,也开始激愤起来,写下一些含沙射影的诗文,抨击“与民争利”的政策,怀念“轻徭薄赋”的“仁政”时光。这些诗文很快被抄录传播。
更有甚者,一些地方开始出现流言,说清丈田亩的官吏如何如狼似虎,逼得百姓卖儿鬻女,甚至有“被逼上梁山”的趋势。
这些言论,如同瘟疫般扩散。它们看似站在道德制高点上,关心民瘼,怀念仁政,极易蛊惑人心。而且巧妙地避开了直接攻击皇帝,将矛头指向了“政策”本身和基层执行的“偏差”。
很快,一些风闻奏事的御史言官,开始将这些“民间舆情”整理成奏章,用委婉的言辞,向朱元璋进谏,暗示政策过于激进,恐失民心。
朱元璋坐在御书房里,看着这些引经据典、看似忧国忧民的奏章,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岂能看不出这背后的弯弯绕?这分明是有人组织、有预谋的舆论反扑!
“哼!‘仁政’?‘与民休息’?”朱元璋冷笑,“他们口中的‘民’,是那些田连阡陌的士绅!还是那些无立锥之地的贫民?咱清丈田亩,加的是谁的税?减的是谁的负?他们心里清楚!”
但他也感到了一丝压力。孔家这块牌子太硬了!衍圣公府的态度,在士林中有风向标的作用。如果这股舆论继续发酵,确实可能动摇民心,甚至影响朝局稳定。
“去!把张晋给咱叫来!”朱元璋烦躁地吩咐道。
张晋很快晃晃悠悠地来了,手里还拿着刚出炉的“松江府田亩清丈潜力图”。“老朱,啥事啊?我这正忙着呢,松江可是块大肥肉,隐匿的棉田海了去了!”
朱元璋把几份言辞最“恳切”的奏章扔给他:“你看看!有人坐不住了,开始跟咱玩‘仁义’了!”
张晋拿起奏章,一目十行地扫过,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哎哟喂!这文笔,这典故,这忧国忧民的调调……可以啊!不愧是读书人,骂人都不带脏字的!”
“你还笑!”朱元璋瞪眼,“这背后肯定是孔家在捣鬼!他们这是想用舆论逼咱让步!”
张晋把奏章一扔,满脸不屑:“孔家?就是那个蒙古人来了跪蒙古人,满清来了跪满清的‘墙头草圣人之后’?他们也有脸谈‘仁义’?”
朱元璋一愣:“你……你这话什么意思?”
张晋嘿嘿一笑,眼神里带着戏谑:“老朱,你忘了?蒙元时期,这东山孔家可是很识时务的,他们的衍圣公,可是接受了元朝皇帝的册封,活得挺滋润呢!这会儿倒跟你讲起‘华夷之辨’和‘祖宗之法’了?这脸皮,比应天城墙还厚啊!”
朱元璋闻言,眼中寒光一闪!张晋这话,戳中了一个他内心深处极为敏感的点——正统性与气节!他朱元璋驱逐蒙元,恢复中华,最恨的就是那些屈膝事虏的软骨头!孔家这段历史,确实是个洗不掉的污点!
“你的意思是……”朱元璋若有所思。
“我的意思是,”张晋凑近一步,压低声音,带着一股坏笑,“他们想玩舆论,咱们就陪他们玩把更大的!他们不是标榜‘仁义’吗?咱们就把他家那点‘不仁不义’的老底给抖出来!看谁更丢人!”
朱元璋看着张晋那狡黠的笑容,心中的烦躁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股狠厉的杀意。想用“仁义”的大旗来压我?那我就先把你这杆旗给撅了!
“好!就这么办!”朱元璋一拍桌子,“毛骧!”
阴影中,毛骧应声而出。
“给咱仔细查!查查蒙元时期,孔家那些衍圣公,都干过些什么‘光辉事迹’!尤其是……他们是怎么对待前宋遗民,怎么效忠蒙古主子的!给咱查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臣遵旨!”毛骧领命,眼中闪过一丝兴奋。这可是个大活儿!
张晋补充道:“别忘了,也查查咱们这位孔家族老,在应天城,都跟哪些人‘研讨经义’了。”
一场由田亩清丈引发的政治风暴,开始转向一个更加激烈、更加致命的方向——一场关于“仁义”解释权和道德制高点的争夺战。而张晋,轻描淡写地,就把火烧到了自诩为道德楷模的孔家身上。
朱元璋摩挲着下巴,看着窗外,仿佛已经看到了曲阜衍圣公府那金匾摇摇欲坠的景象。他喃喃自语:“跟咱玩‘祖制’?咱就让你知道,什么叫真正的‘刨祖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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