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背什么文章?念给爷爷听听。”
小朱雄英用稚嫩的嗓音答道:“是白居易的《观刈麦》!”
“爹爹让我背的。”
“嗯...”老者微微颔首。
他年少时虽未进学,但执掌江山这些年,
文墨修养早已非吴下阿蒙。
单看他所作诗词,寻常文人便难以企及。
对白居易这首慨叹赋税之重、感怀民生多艰的诗作,他自是了然于胸。
“大孙继续背,让爷爷好好听听。”
老人话音未落,
小男孩便使劲点头。
随即晃着小脑袋吟诵起来:
“复有贫妇人,抱子在其旁。
右手秉遗穗,左臂悬敝筐。
听其相顾言,闻者为悲伤。
家田输税尽,拾此充饥肠。”
......
诵至此处,
孩子忽然眼圈发红。
“爷爷,他们太可怜了......”
老者讶然:“咱大孙竟懂得诗中深意?”
“嗯。”小雄英连连点头,“爹爹都给我讲解过了。”
“她们因为要缴纳朝廷赋税,变卖了田产,弄得没有粮食果腹。”
“只好背着孩儿,跟在农人身后,胳膊挎着破筐,捡拾遗漏的麦穗。”
“百姓过得真苦啊!”
老人开怀大笑,欣慰不已。
孙儿稚龄便能体恤民间疾苦,令他倍感欣喜。
“爷爷,百姓已经这般困苦,为何大唐官吏不减免税赋,反倒苦苦相逼?”
老者哑然失笑:“因朝廷需要维系运转啊。大唐将士出征御敌,护佑疆土平安,行军打仗总要粮饷。”
“他们既受大唐庇护,安居乐业,自然该尽份内之责。”
小雄英追问:“那为何士大夫不用纳税呢?”
“哦?”
“您听!”孩童继续奶声奶气地背诵:
“诗人自己都承认了。
今我何功德,曾不事农桑。
吏禄三百石,岁晏有余粮。
念此私自愧,尽日不能忘。
他们不必耕种,就能领三百石俸禄!”
“爹爹说过,三百石粮米,寻常农户辛苦一年,一亩地不过收成两石多!”
“三百石,相当于多少农户多年劳作的收成。”
“而且爹爹还说,俸禄只是官员收入的小头,他们另有更多来钱的门路,数额惊人!”
“不少官员还会盘剥百姓。”
老者自然明白
孙儿所指为何。
这次他没有笑,只是轻抚孙儿的头顶,神色感慨。
“是啊,像诗中这般,能自觉俸禄丰厚而心怀愧疚的,已算难得的好官了!”
“更多蛀虫,根本贪得无厌!”
不论孙儿能否领会,
老人又继续说道:“他们敛财的手段层出不穷。唐朝推行两税法,我朝亦沿袭此制。”
“夏税六月、秋粮九月!”
“但除此之外,还有按人丁征收的种种税目。”
“田赋、丁税、租调、各类杂捐!”
“其中最繁重的当属田赋。”
“每年征收粮税,朝廷虽有定例,具体征缴却由地方胥吏经手。”
“这些人会如何征收?”
“好官自然依照朝廷规矩行事,可那些贪得无厌的,仗着天高皇帝远,专会钻空子!”
老爷子越说越激动。
这番话,竟与三孙朱允熥先前提出的问题如出一辙!
“税粮本是重中之重,年年征收已是繁重,运送更是艰难。”
“正因为艰难,那些官员便觉得有机可乘,他们互相勾结,东边贪一点,西边拿一点。”
“伸出来的手越来越多,原本足够的税粮,转眼就少了大半。”
“为了应付朝廷查验,”
“他们便巧立名目,继续向百姓征收,一年几次下来,百姓肩上的担子,岂不成了大山?”
“越是王朝末年,朝廷管控越弱,这类事情就越发猖獗!”
“所以啊,大孙!”
“你将来是要继承大明江山的!”
“切莫学那昏庸君主,不理政务!”
“任由奸臣胡作非为,祸害百姓!”
老爷子说得慷慨。
小雄英听得认真点头。
可忽然,
他眨眨眼,皱起了小眉头。
语气一转,仿佛换了个人:
“可是皇爷爷……”
“既然收粮运粮那么麻烦,”
“为何还要用这个方式来收税呢?”
“还给他们那么多名目去钻空子?”
“依我看,不如干脆废除所有征收粮食布匹的做法。”
“只留一条!”
小雄英语气坚决。
小手伸进袖中,取出一枚铜钱,
“啪”地按在桌上。
“全部用钱交税!”
“用钱交税!”
轰——
这话一出,
老爷子如遭雷击,脑海一片清明。
面前的迷雾仿佛瞬间消散。
“用钱???”
“对啊!”
“为何不能用钱!”
“以银钱代替税粮……岂不就解决了这难题?”
“不对……”
“不对不对……”
“事情没这么简单。”
“大明缺银,百姓也并非家家有钱……”
“如何能用钱来替代税粮?”
老爷子喃喃自语。
四周景象忽变,
小雄英笑着远去,
只余白居易的《观刈麦》悠悠传来:
“复有贫妇人,抱子在其旁。”
“右手秉遗穗,左臂悬敝筐。”
“听其相顾言,闻者为悲伤。”
“家田输税尽,拾此充饥肠。”
“……”
老爷子泪眼朦胧,
悲伤如潮水涌来。
他多想再唤一声大孙,
多想再与他多待片刻。
可未及他沉浸悲伤,
眼前画面又是一变。
……
“这些 怎么就杀不尽!”
书房内,怒喝回荡。
老爷子的目光落在奏折上,猛然将它摔在桌案。
他怒不可遏。
此时的他,鬓发尚未全白,
精神矍铄,眉峰稍蹙,帝王的威严便凛凛而生。
可就在这时——
“皇爷爷!”
已长到七岁的大孙朱雄英笑着跑进书房,身后还跟着个鼻子冒泡的小男童,
像条小尾巴似的。
一见两个孙儿,
老爷子方才的满面怒容顿时消散,
转为一片欢喜。
这帝王书房,
连他的儿子朱彪也不敢随意踏入,
可大孙却说来就来。
老爷子一点也不气,
反倒担心自己刚才的怒火吓着了孙儿。
“雄英啊,今天来做什么?”
“学堂的方先生给孙儿出了一道题,雄英特地来请教皇爷爷!”
“方先生?”一听这三字,
老爷子神情一肃。
方先生正是方孝孺,
大儒宋濂的关门弟子,人称承其衣钵。
其人刚直坚毅、品性端方。
宋濂过世后,方孝孺便入宫,
奉命教导皇子皇孙。
“是什么题目?”
那时的朱允熥还是个憨憨的小不点,
对老爷子没有长大后那份疏离与畏惧,
笑嘻嘻凑到跟前。
老爷子也不恼,
一把将他抱起来,转头笑对朱雄英。
“是一地税收的问题。”
“哦?”
老爷子顿时神色郑重。
梦里的他,再次升起一阵熟悉之感。
“听方先生说,皇爷爷近来正为一些 烦心。”
“他们借朝廷之名,擅自给百姓加税加役,逼得百姓甘愿把田产卖给士绅。”
“如此一来,士绅的田地越来越多,
百姓的地却越来越少。”
“没几年,原先能收百万石税粮的州府,
交上来的税粮与税银竟少了一半还多!”
“为应付朝廷,他们又添设别的税目,害得百姓困苦不堪。”
“是这样吗?”
此刻,
老爷子心里的熟悉感越来越强。
突然——
他猛地想起,
这不正是下午在朝堂上,朱允熥所说的三项弊政之一吗?
第一种,是税粮转运流程过于繁复,易引贪墨;
第二种,就是雄英所说的土地兼并!
地方豪绅用卑劣手段,把百姓田产尽归己有,
士绅愈富,百姓愈穷,
实为大患之始。
老爷子心头一震,
终于意识到——
他现在所做的梦,
岂不正是大孙在向自己暗示破局之方?
怎么可能?
他内心震撼难言。
难道梦中的雄英,真如允熥所说,
是在为他指点迷津?
老爷子心神激荡,
却已牢牢记下第一个问题的对策:
征税过程太繁,就改征钱!
用钱来收税!
一时顾不得细想其中关节,
他继续望向朱雄英:
“大孙,你有办法?”
年仅七岁的朱雄英却朗声一笑:
“简单啊!
皇爷爷!”
“那些豪绅,不是总爱吞并百姓的田地吗?”
“不是总想把百姓的田产都收归己有吗?”
“不是总想积攒更多的钱财吗?”
“好!”
“那就如他们所愿!”
老爷子闻言大惊,“大孙,这话可不能乱说!”
但他心里明白,
眼前的孙儿,话还没说完。
果然,
朱雄英微微一笑。
“孙儿没有胡说。”
他反问:“皇爷爷,如今大明的所有税赋,说到底是不是按人头征收?”
“不管是粮税,还是其他银钱杂税,”
“都是按家中人口数目,依人头缴纳每年的粮税,对不对?”
“不错!”老爷子缓缓点头。
朱雄英“咯咯”笑了起来,
可眼中却透出老爷子独有的“狠劲”与“决断”!
“那事情就简单了!”
“既然那些士绅这么喜欢土地,”
“皇爷爷,不如我们大明就把税法改一改!”
“把人头税,改成田产税!”
“按一亩地该交多少税粮来征收!”
“这样一来……”
“那些官员不是喜欢兼并土地吗?”
“好!”
“兼并得越多,就让他们交得越多。”
“同时,再清查天下良田,不论豪绅士族,但凡抗拒核查……”
老爷子听到这里,
早已“霍”地站了起来。
他双目灼灼,燃起熊熊火焰。
“雄英,你可曾想过,这个征税法子一旦推出,会招来多少明里暗里的阻碍!”
“会树多少敌人?”
年仅七岁的朱雄英甜甜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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