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流周第一天的清晨,天色微熹,淡青色的天光透过宿舍窗户的玻璃,勉强驱散了一室昏暗。宿舍区还笼罩在一片沉寂的宁静之中,大多数学生仍在睡梦里徜徉。但对于特殊关注班的学生们而言,这表面的宁静之下,涌动着的是如同死刑犯奔赴刑场前般的、几乎凝成实质的紧张与不安,空气里都仿佛弥漫着一股无形的、令人心悸的静电。
林小满早早地就醒了,或者说,她几乎一夜都没能真正睡踏实。脑子里像是开了循环播放,反复闪现、撞击着《守则》里那些苛刻的条款、层层升级直至毁三观的应急预案、赵大鹏那张黑得像锅底、写满了“你们死定了”的脸,以及白板上那两个狰狞巨大的、仿佛带有魔力的字——“平凡”。
她轻手轻脚地爬下床铺,冰冷的梯杆触感让她稍微清醒了一点。同寝的室友还沉浸在睡梦里,发出均匀的呼吸声。林小满羡慕地看了一眼,深吸一口气,感觉自己需要抓紧这最后的一点私人时间,进行一项至关重要的、最后的准备——临阵磨枪,练习如何“像个正常人”。这听起来荒谬,却是他们当前最核心的生存技能。
洗手间里,空无一人,只有顶灯散发出冷白色的、有些刺眼的光芒,将每一个细微的动作和表情都照得无所遁形。林小满站在宽大的镜子前,望着里面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深深地、缓慢地吸了一口气,如同即将面对世界上最严苛、最挑剔的考官,而考官正是她自己。
镜子里映出一张略显苍白、眼底带着明显黑眼圈的清秀小脸,眼神里充满了忐忑、睡眠不足的困倦和一种深刻的、“我到底该怎么办”的茫然。头发有些凌乱地翘着,更添了几分狼狈。
“好了,林小满,你可以的!你必须可以!”她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用几乎听不见的气声艰难地给自己打气,声音干涩,“平凡!普通!自然!放松!就像…就像隔壁东区那些走在路上、看起来无忧无虑、脑子里只装着考试和恋爱的同学一样!”她努力回忆着宣传片里的形象。
首先,从最基础的表情管理开始。微笑,人类友好的第一信号。
她尝试调动面部肌肉,扯动嘴角,向上扬起,露出一个她认为最标准、最友好的微笑。这应该是最没技术含量的了吧?
镜子里的嘴角僵硬地、极其不自然地向上拉扯,形成一个仿佛肌肉痉挛般的、扭曲的弧度,而眼神却还顽固地保持着之前的紧张、茫然和一丝惊恐。组合在一起,看起来不像是在表达友好,更像是一个即将被推上手术台进行未知手术的病人,对主刀医生露出的、充满祈求和无助的惨笑。
“不行不行…太假了…比赵学长的假笑还假…”林小满懊恼地抬手用力揉了揉自己的脸颊,让紧绷的肌肉放松下来,感觉脸颊都有些发酸了。
她闭上眼睛,努力摒除杂念,在脑海中回放昨天培训时被迫观看的东区学生日常宣传片——那些人在阳光下笑得那么灿烂、那么自然,眼神清澈(或者说空洞),带着一种仿佛从未被《守则》摧残过的、没心没肺的轻松感。
再次睁开眼,她凝聚起所有的注意力,努力模仿那种感觉。
嘴角上扬,眼睛配合着微微弯起,试图让眼神也变得“清澈”起来…
镜子里的形象似乎好了一点点,至少肌肉痉挛的程度减轻了。但仔细看去,那双眼睛里总像是强行压抑着什么,一种过于用力、拼命想证明“看我笑得多正常多轻松”的呐喊感几乎要破瞳而出,反而透出一股浓浓的心虚和刻意。
“自然点…再自然点…别想那么多…放空…对,放空大脑…”她小声地、不断地嘀咕着,像是念咒语,同时细微地调整着嘴角的弧度,试图让眼神看起来更“空”一点,更“无辜”一点,更像宣传片里那些仿佛脑子里只装着的人。
就这么对着镜子,反复练习了足足五分钟的“标准微笑”,她感觉脸颊两侧的肌肉都快僵硬抽筋了,才勉强得到一个看起来不至于太像脸部神经永久性失调的微笑。
“嗯…这个…大概…也许…能打个60分?擦边及格?”她不太确定地、小心翼翼地自我评价,生怕动作大一点这勉强的笑容就崩了。
接下来是动作模仿。普通的行走姿态。
她向后退了一步,让全身都映入镜中,对着镜子开始练习走路。最普通的、毫无特色的走路姿势。
“普通的走路…普通的走路…重心平稳,步伐适中,手臂自然摆动…”她一边像复读机一样念叨着《守则》附录G《日常行为模仿要点》里的描述,一边有些同手同脚地迈开了步子。
一开始,她努力想走出那种优等生的、沉稳可靠的步伐,结果因为太刻意,全身肌肉都紧绷着,身体僵硬得像块移动的木板,甚至不小心同手同脚了两次,差点把自己绊倒,狼狈地扶住了洗手台。
“放松!放松!别那么用力!”她停下来,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做了几个夸张的深呼吸,告诉自己,“就像平时肚子饿极了,冲向食堂抢最后一份糖醋排骨一样!那种本能!那种纯粹!”
再次尝试。这次她稍微放松了些肌肉,试图找到那种“奔向食物”的松弛感。但没走两步,长期训练和躲避赵大鹏突击检查而形成的本能又开始作祟——她的身体下意识地加入了那种如同泥鳅般滑溜、重心飘忽不定的高效规避步法,脚步轻盈得近乎诡异,肩膀微沉,眼神下意识地快速扫视“前方障碍物”(也就是镜子),看起来根本不像是在走路,更像是在进行某种街舞的地面动作或者特种部队的潜行训练。
“停!”她懊恼地喊停了自己,对着镜子龇牙咧嘴,“普通!要普通!重心下沉!一步一个脚印!踩实了!想象你脚上穿的是沉甸甸的雨鞋!走在泥地里!”
她努力驱散那些该死的肌肉记忆,想象着自己脚下踩着最普通不过的白色帆布鞋,走在最普通的水泥路面上,目标是去上一节最普通、最让人想睡觉的微积分课,脑子里什么都不想…
慢慢地,镜子里那个身影的步态终于稍微“正常”了一点,虽然步伐间还是缺乏一种真正的、由内而外的松弛和随意,手臂的摆动也有些僵硬,但至少…看不出明显的、“练家子”或者“非人类”的痕迹了。大概能打65分?
然后是社交动作——挥手打招呼。
她抬起右臂,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练习挥手的动作。
第一次,速度太快,力度太大,手臂带起了细微的风声,动作干净利落得像是在驱赶一群烦人的苍蝇,带着一股莫名的杀气。
第二次,意识到问题,她刻意放慢放轻,结果幅度太小,动作迟疑犹豫,像是在试探什么极度危险的不明物体,充满了警惕和抗拒。
第三次,她吸取前两次的教训,努力控制着速度和幅度,力求达到《要点》里描述的“自然、适度、体现友好但不过分热情”,脸上还要努力配合着刚才练习的、那勉强的60分微笑…
镜子里的女孩,手臂动作僵硬如同机械臂,脸上的笑容勉强得像是在哭,眼神因为要同时兼顾笑容和手臂而显得更加飘忽不定、心神不宁。所有这些元素组合在一起,形成了一种极其诡异的、仿佛被什么低级AI程序操控着的、努力模仿人类社交行为的机器人既视感,甚至透着几分恐怖谷效应的吓人效果。
“啊啊啊!怎么这么难啊!”林小满终于忍不住,绝望地低声哀嚎,双手用力抓了抓自己的头发,把原本就凌乱的头发搞得更像鸟窝,“普通地笑!普通地走!普通地挥手!这些不应该是人类天生就会的、根本不用过脑子的本能吗?!”
她此刻才真正深刻地体会到,对于那些天生就“普通”、生活在阳光下、无需隐藏的人来说,这种自然而然、由内而外散发出的状态,对于他们这些长期与“特殊”为伴、习惯了某种非常规思维和行动模式的人来说,是多么难以模仿和重现。这简直比让她用手机黑进学校教务系统偷偷修改自己惨不忍睹的微积分成绩还要难上一百倍!
就在她对着镜子龇牙咧嘴、各种表情管理失败、陷入深深的自我怀疑时,口袋里的手机突然不合时宜地震动了一下,打破了洗手间的寂静。
她叹了口气,掏出来一看,屏幕果然自动亮着,上面显示出一行冰冷的、带着算法特有的“关怀”的文字:
【经过本机内置高速摄像头实时捕捉及高级微表情、肌肉运动单元分析,您刚刚进行的共计17分38秒的“普通人类行为模拟”尝试,综合失败率高达98.7%。主要失分点:表情用力过猛显心虚,步态残留规避本能显可疑,挥手动作机械僵硬显非人。建议:基于大数据分析,您直接放弃治疗,开场即启动Level 4中二预案,或许反而能以一种清奇的画风融入人群,降低总体风险指数。(~ ̄▽ ̄)~】
林小满:“…”
她气得差点一口气没上来,真想立刻把这破手机直接扔进马桶里,按下冲水钮让它彻底物理闭嘴!
“闭嘴!还不都是因为你!你就是最大的不稳定因素!”她压低声音,对着手机咬牙切齿地骂道,然后愤愤地把它塞回口袋,屏幕死死扣在腿上,眼不见心不烦。
但奇怪的是,被手机这么一打岔,用它那特有的、欠揍无比的毒舌方式精准吐槽后,她心底那根紧绷到极致的弦反而莫名松弛了一点,一种破罐子破摔的、光脚不怕穿鞋的情绪稍微占了上风。
去他的《守则》!去他的“平凡”!
她重新看向镜子,做了几个绵长的、彻底的深呼吸,努力清空大脑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条款、技巧和自我批判。
不想了。 不刻意了。 爱咋咋地吧。
就当…是去演一场大型沉浸式剧本杀好了。一场名为“平凡的一天”的超现实体验。剧本烂了点,导演(赵大鹏)凶了点,但好歹是个角色不是?
她最后一次对着镜子,尝试彻底放松全身的肌肉,努力让大脑真正放空,停止思考“如何像”,而是简单地想象自己就是一个最普通不过的、有点没睡醒的、要去参加一个有点麻烦的校园活动的女大学生。
然后,她扯动嘴角,调动脸部所有能用的肌肉,努力忽略掉眼神里残余的不确定和心虚,挤出了一个她自认为此刻能做出的、最最“自然”、最最“无害”、最最“普通”的笑容。
镜子里,女孩的笑容依旧带着一丝难以完全掩饰的勉强和僵硬,嘴角的弧度略显刻意,眼底深处还顽强地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属于林小满特有的、或许永远无法真正“平凡”的狡黠和不安分。
但至少…看起来…勉强像个人了? 一个可能昨晚没睡好或者有点心事的小姑娘?
大概吧。
林小满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用力地、视死如归般点了点头,像是在进行最后的确认和战前动员。
“加油,林小满,你可以的…大概。”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带着浓浓的不确定,但还是迈开了步子,走向那扇即将开启的、通往“平凡”战场的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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