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桧猛地从噩梦中惊醒,浑身冷汗涔涔,心脏狂跳不止,仿佛要冲破胸腔。他方才梦见已故的父亲——老太师秦桧(此处似有混淆,或为秦桧其父鬼魂),在阴司受尽酷刑,披枷带锁,被一群狰狞鬼卒押解着,回煞归家,涕泪交加地告诫他速放灵隐寺僧众、重修大碑楼,否则父子二人在阴曹地府都将永无宁日。那梦境太过真实,父亲凄惨的面容和哀嚎犹在眼前耳畔。
“哐当”一声脆响,将他彻底拉回现实。原来是他惊醒时手臂一挥,将书案上那盏精致的银质烛台扫落在地,烛火熄灭,滚烫的蜡油溅了一地。屋内顿时陷入一片昏暗,只有窗外微弱的月光透入,勾勒出家具狰狞的影子。
“来人!快来人!”秦桧声音嘶哑地喊道,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惊惶。
值夜的大丫鬟闻声急忙掌灯进来,手脚麻利地重新点燃蜡烛,屋内恢复了光明。烛光摇曳,映照出秦桧苍白失色的脸和惊魂未定的眼神。
隔壁卧房的秦夫人也被惊醒,披衣过来,见丈夫如此模样,关切地问道:“相公,方才听你惊呼,所梦何事?何以惊惧至此?”
秦桧喘着粗气,将梦中父亲显灵、厉声告诫之事断断续续说了一遍,末了心有余悸地说:“夫人,此梦大凶!莫非真是父亲在阴司受苦,特来警示?我看……不如暂且止了灵隐寺的工程,将那些和尚放回去吧?重修大碑楼之事,再从长计议……”
秦夫人听完,却微微一笑,她出身官宦之家,素来不信鬼神之事,只觉是丈夫日间被那疯和尚气糊涂了,以致噩梦缠身。她柔声劝慰道:“相公乃是读圣贤书、明事理的当朝宰相,怎可效仿那愚夫愚妇,相信这些怪力乱神、无稽之谈?梦境之事,虚无缥缈,皆是日有所思所致。定是日间那妖僧行事诡异,扰了相公心神。依妾身看,此风断不可长!若因一梦而向一疯僧示弱,传扬出去,岂不损了相公威严,惹朝野笑话?”
秦桧本就犹豫,被夫人这番“明理”之言一说,那点因噩梦而生出的惶恐和迟疑,顿时被权势的面子和对“妖僧”的怒火压了下去。他定了定神,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丫鬟回道:“回相爷,刚交三更。”
秦桧眼中寒光一闪,白日里在疯和尚那里受的窝囊气和梦中受的惊吓,此刻都化作了狠厉:“好!传我堂谕!三更整点,在外书房升堂!本相要亲自审问那妖僧济颠!重重责罚,以儆效尤!看是他的妖法厉害,还是本相的王法厉害!”
话音刚落,诡异的事情发生了!书桌上那盏刚刚重新点燃的蜡烛,火苗突然毫无征兆地窜起,呼呼作响,瞬间长有一尺多高,绿油油的,将整个书房映照得一片惨绿!紧接着,火苗又猛地收缩,缩到只有枣核大小,奄奄一息,屋内光线明灭不定,绿光幽幽,仿佛鬼火闪烁。如此反复三次,气氛陡然变得阴森恐怖起来!
“妖……妖术!”秦桧又惊又怒,霍然起身,一把摘下挂在墙上的那柄据说能“镇宅辟邪”的龙泉宝剑,“沧啷”一声拔剑出鞘,厉声喝道:“何方妖孽,敢在本相府邸作祟!”说着,挥剑便向那诡异的烛火砍去!
剑光闪过,那烛火非但未灭,反而“噗”地一声,一分为二,变成两朵绿油油的火苗!秦桧又惊又怒,连连挥剑,口中怒骂不止。说来也怪,他每砍一剑,那火苗便增多一倍,两朵变四朵,四朵变八朵……顷刻之间,满室皆是飘忽不定的绿色鬼火,绕着他上下飞舞,耳边仿佛还传来若有若无的嬉笑声!
“鬼!有鬼啊!”守在门外的婆子突然尖声惊叫起来,指着窗外,“大人!门外面站着一个大头鬼,脑袋比磨盘还大,冲咱们龇牙咧嘴晃脑袋呢!”
小丫鬟也吓得魂不附体,指着桌子底下:“桌底下……桌底下蹲着一个支牙鬼,满口獠牙,冲我们乐呢!”
另一个丫鬟指着门帘方向,声音发颤:“帘子那儿……有个地方鬼,没有身子,就一个脑袋飘着,直冲我们点头!”
秦桧虽强自镇定,但眼前异象和仆役的惊叫也让他头皮发麻。他厉声下令:“快!打云板!叫家丁们都进来!打鬼!给本相把这些装神弄鬼的东西都打出去!”
“梆梆梆!”急促的云板声在深夜的相府中回荡。早已被内宅动静惊动的家丁护院们,闻声立刻手持棍棒刀枪,从各处涌来,以为有刺客或发生了大事。
然而,当他们冲近内宅时,看到的景象却让他们目瞪口呆,毛骨悚然!
只见内宅院中,烛光绿惨惨的,那些平日熟悉的丫鬟婆子,此刻一个个形同鬼魅,指着空无一物的地方惊恐万状地尖叫:
“了不得了!破头鬼!头上哗哗流血呢!”
“哎呀!抗枷鬼!戴着大木枷过来了!”
“吊死鬼!吐着长舌头飘过来了!”
“无头鬼!拎着自己的脑袋呢!”
“淘气鬼!专拧人胳膊腿儿!哎哟!拧死我了!”
更有甚者,一些家丁也仿佛中了邪,互相扭打起来,一边打还一边骂:“好你个张三!平日你就看我不顺眼,今日敢掐我!”“李四!你踹我干嘛?公报私仇是不是!”
整个相府内宅,一时间鬼影幢幢(尽管旁人什么也看不见),乱作一团,哭喊声、叫骂声、棍棒声此起彼伏,宛如一片幽冥鬼域!
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正是被锁在相府后园空房中的济公。他早已用佛法迷倒了看守他的二十名家丁(这些家丁凑钱喝酒,被济公略施小计,一个个醉倒或昏睡过去),解开了身上的铁链。此刻,他正盘坐在空房角落,双目微闭,手掐法诀,口中念念有词。那些所谓的“鬼火”、“大头鬼”、“支牙鬼”等,皆是他以无上佛法幻化而出,意在警示和戏弄秦桧,迫其放人。他本打算借此机会将此事了结,既救了寺僧,也免却一场干戈。不料秦夫人一番话,坚定了秦桧的决心,使得济公的打算落空。
济公感知到秦桧不仅未生悔意,反而要升堂严刑拷问,心中暗道:“这秦桧,恶根深种,冥顽不灵!看来不下点猛药,他是不会醒悟了。”于是,他施展神通,不仅幻化鬼影扰乱内宅,还让那些平日倚仗相府权势、在外为非作歹的恶仆,在混乱中莫名其妙地挨上几下拳脚,或是被拧得青紫,算是小惩大诫。
就在这纷乱之际,相府高高的围墙上,一个敏捷的黑影,正借着夜色和混乱的掩护,悄无声息地潜行。此人身材矫健,身穿夜行衣,黑纱蒙面,只露出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背后斜插着一把厚背薄刃的切菜刀。他,正是赵斌。
赵斌日间在西湖边卖果子,亲眼目睹官兵包围灵隐寺,打听之下,得知师父济公被秦桧锁拿进相府,要活活打死。他顿时心急如焚!济公对他有救命之恩(指前文周宅捉妖事),传授武艺之情(虽未明说,但赵斌武功精进与济公有关),此刻恩师有难,他岂能坐视不管?
“娘亲晚上不让我出门……但师父性命攸关,顾不得许多了!”赵斌下定决心,要夜探相府,行刺秦桧,救出师父!他早早回家,假称身体不适,待母亲睡熟后,悄悄揣上惯用的切菜刀,溜出家门。
不料刚出门,对门的王老太太焦急地拦住他,带着哭腔说:“斌哥儿!你可要帮帮大娘啊!我家兴儿一早去秦相府门口摆果摊,被相府二公子叫进去,直到现在也没回来!他媳妇中午也被一乘小轿接进府里,说是兴儿得了急病,可这都半夜了,一点消息都没有!我这心里七上八下的,家里又没别人,只好求你去帮忙打听打听!”
赵斌是个热心肠,见王老太太孤苦无依,儿子儿媳下落不明,心中不忍,当即答应:“王大娘放心,我这就去秦相府打听消息!您老回家等着,一有信儿我马上告诉您!”
他先到秦相府门首,见王兴的果摊还在,看街的郭四帮着照看。郭四告诉他,王兴一早进府就没出来,里面的人也不让打听,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赵斌心中疑云更重,又在相府周围转悠打听,直至二更天,仍无消息。他担心王兴夫妇遭遇不测,救师之心与救人之意交织在一起,更坚定了潜入相府的决心。
他找了个僻静角落,施展轻功,翻过高墙,潜入相府。府内庭院深深,楼阁重重,他小心翼翼地穿房越脊,躲避巡逻的家丁。来到内宅附近,正看到那一片鬼火缭绕、人声鼎沸的混乱景象,心中也是骇然:“这相府里怎么闹起鬼来了?莫非是师父的法术?”他不敢久留,生怕被卷入其中,于是向西边较为僻静的花园方向潜去。
来到花园,赵斌蹲在一座假山后观察。只见花园隔壁似乎还有一处独立的院落,规模不小,亭台楼阁,树木葱茏。其中东北角有一所小院,此时还亮着灯光。赵斌心想:“这深更半夜,何处亮灯?莫非是秦桧的书房或是关押师父的地方?或是王兴兄弟被关在那里?”
他悄无声息地跃下墙头,如同狸猫般贴近那所亮灯的小院。院墙不高,里面栽种着桂花树,香气袭人。院门是垂花门,虚掩着。他不敢贸然进入,先伏在墙头仔细观察。
只见院内是典型的四合院结构,北房三间带月台,东西各有配房三间,收拾得十分整洁。北房正中悬挂着竹帘,帘内灯火通明。借着灯光,赵斌清晰地看到,屋内摆着一桌极其丰盛的酒席!山珍海味,美酒佳肴,琳琅满目,却空无一人!
赵斌赶了大半夜的路,又饥又渴,见到这桌酒菜,不由得咽了口唾沫,心想:“这倒是巧了!像是专门给我准备的!吃饱喝足,才好有力气去找师父和王兴兄弟!”
但他毕竟是练武之人,心思缜密,没有立刻冲进去。他按照绿林中的规矩,来了个“投石问路”,从地上捡起一小块砖头,手腕一抖,“啪”地一声,打在房门外的竹帘上。
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赵斌屏息凝神,侧耳细听。屋内屋外,并无任何反应,没有脚步声,没有询问声,甚至连看家狗的叫唤都没有。
“看来没人!”赵斌心中一喜,胆子大了不少。他蹑手蹑脚地走到月台前,刚要抬脚上台阶,异变陡生!
只听头顶上方传来一个微弱而凄厉的呼喊声,带着哭腔和极度的恐惧:“哎呀!大哥!是赵斌大哥吗?快……快救命啊!”
赵斌这一惊非同小可!浑身汗毛倒竖,猛地抬头望去!这一看,更是吓得他魂飞魄散!
只见北房的房梁之上,赫然吊着两个人!一男一女,浑身血迹斑斑,被拇指粗的麻绳捆得结结实实,头下脚上地倒悬在那里!男的不是别人,正是他苦苦寻找的王兴!而那个女子,正是王兴的妻子!两人显然遭受了酷刑,奄奄一息!
“王兴兄弟!弟妹!”赵斌失声惊呼,心如刀绞!他万万没想到,自己好心前来打探,竟会看到如此惨绝人寰的一幕!王兴夫妇为何会遭此毒手?被谁所害?这摆满酒菜的房间,又是一个怎样的陷阱?
他来不及细想,救人要紧!一个箭步窜上月台,就要冲进屋内解救王兴夫妇。然而,他的手刚刚触碰到门帘,身后突然传来一声阴恻恻的冷笑:
“嘿嘿嘿……果然有同党自投罗网!给我拿下!”
刹那间,脚步声四起,灯笼火把将小院照得如同白昼!无数手持利刃的家丁,从四面八方涌了出来,将赵斌团团围住!为首一人,面色阴鸷,正是秦相府的大管家秦安!
原来,这竟是一个精心布置的陷阱!那桌酒菜,那寂静的院落,那被倒吊的王兴夫妇,都是诱饵!目的就是引出可能前来营救或打探的同党!
赵斌手握刀柄,环视周围明晃晃的兵刃和狰狞的面孔,心知已陷入重围!他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决绝的光芒!今夜,注定是一场血战!
而此刻,相府另一端的空房中,济公缓缓睁开了眼睛,他感知到了赵斌的危机,也感知到了王兴夫妇的惨状。他轻轻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这傻小子,忒也莽撞!罢了罢了,和尚我再走一遭吧……”
夜色更深,秦相府内的风波,远未平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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