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常州府衙后院书房内,烛火摇曳,映着两张神色凝重的面孔。
知府顾国章指间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发出沉闷的嗒嗒声。他面前摊开的,是刚刚送来的紧急军报,墨迹未干,却已透出血腥气。水师初战失利,承信郎杨忠殉国,百名官兵折损过半,消息像一块寒冰,压在他的心口。
“圣僧,”顾国章抬眼看向对面那位衣衫褴褛的和尚,语气带着难以掩饰的焦虑,“贼势如此猖獗,竟敢公然抗拒官兵,杀伤人命!下官已决意调集本府水营战船,会同陆都监,即日进剿慈云观!只是那妖道邵华风妖法厉害,水寇又熟悉水文,下官心中实在……还请圣僧鼎力相助!”
济公和尚斜靠在椅背上,半眯着眼,仿佛在打盹,手里那把破蒲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听了知府的话,他嘿嘿一笑,露出两排白牙:“大人,心急吃不了热豆腐。那慈云观若是几艘兵船就能踏平的土寨子,邵华风也不敢如此嚣张。”
他坐直身子,蒲扇指向虚空,仿佛在点画地图:“牛头峰下,暗礁密布,更有水鬼喽兵精通水性,寻常官兵船只下去,岂不是给人当活靶子钻船底?此其一。其二,那邵华风麾下妖人众多,妖术邪法非同小可,若无克制之法,去多少官兵都是送死。”
顾国章眉头紧锁:“那依圣僧之见……”
“水战,需用水兵。妖法,需用秽物。”济公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光,“大人,你速去安排两件事:其一,请陆都监调遣一千精通水性的悍卒,备好二十只坚固战船。其二,你出二百两银子,着人去市面上收购妇人之秽水,以十两银子一筒计,收二十筒来。”
“秽水?”顾国章一怔,随即面露难色,“水兵战船尚可筹措,只是这秽水……实在有辱斯文,且一时间何处去寻这许多?”
“有钱能使鬼推磨,何况是点秽物?”济公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告诉手下人,只管去买,自会有人卖。此物正是破那妖法邪术的关键,配合黑狗血、白马尿,方有奇效。”
顾国章虽觉匪夷所思,但见济公言之凿凿,想到他往日神通,只得压下心中疑虑,立刻唤来心腹家人,依言去办。果然,银子洒出去,不过两日工夫,二十个密封的瓦罐便被悄悄运回了府衙,那味道,饶是放在僻静处,也引得路人掩鼻。
这两日间,济公亦未闲着。他先是打发了奉命归来、心有余悸的孙得亮、韩龙等四人,密授锦囊,命其前往西湖灵隐寺等候差遣。又安抚了因鲁修真及时援手才侥幸脱险、略显垂头丧气的小悟禅,同样吩咐他前往灵隐寺,并严令其下月十五前不得返回。鲁修真助拳之后,亦被济公客气送走。一切安排,看似随意,却似有深意。
此刻,济公正与顾国章在书房中用晚膳,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已至二更天。窗外万籁俱寂,只有秋虫偶作悲鸣。
忽然,济公拿着鸡腿的手微微一顿,眼中醉意瞬间消散,闪过一丝冷电般的光华。他低声念了句“阿弥陀佛”,嘴角却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顾国章察觉有异,忙问:“圣僧,何事?”
济公将鸡腿放下,抹了抹油嘴,笑道:“没啥大事,变个戏法给大人解解闷如何?就叫它‘平地抓鬼’。”
顾国章正自纳闷,却不知此刻,书房屋顶之上,一道黑影正如壁虎般紧贴瓦片,屏息凝神。正是奉了邵华风之命前来行刺的都天道长黄天化。
黄天化奉了邵华风刺杀知府与济公的命令,本以为是个扬名立万的时机,岂料观中众人面面相觑,无一人敢应,让他心中暗骂一群无胆鼠辈。他自负道法武功不俗,索性独自前来,欲建这“奇功”。他潜行至府衙,轻易避开巡逻兵丁,摸到书房顶上,悄悄揭开一片瓦,向下窥探。
这一看,却让他大失所望。那传说中的济公活佛,竟是个邋里邋遢、貌不惊人的穷和尚,正与知府对坐饮酒,毫无高人风范。“原来是个骗吃骗喝的丐僧!”黄天化心中鄙夷,杀意更盛。他原想等二人睡熟再下手,此刻见济公说要变什么戏法,不由焦躁起来:“何必等待,不如就此下去,一刀一个,结果了干净!”
他心念一动,手便按向了腰间的刀柄。然而,就在他气息微变、杀机乍现的刹那,屋内的济公似是无意地抬手,用那油乎乎的指头,隔空朝着屋顶方向轻轻一点,口中低念:“奄嘛呢叭迷哞!奄,敕令赫!”
黄天化顿觉一股无形巨力猛地撞在背上,如同被人狠狠推了一把,脚下瓦片一滑,惊呼声卡在喉咙里,整个人已如断线风筝般,从房顶直坠而下!“哗啦”一声巨响,摔了个结结实实,尘土飞扬。
“有刺客!”顾国章惊得跳起,门外护卫闻声蜂拥而入,不等黄天化挣扎,已是被七八条汉子死死按住,捆了个四马攒蹄。
济公踱步过来,蹲下身,看着灰头土脸、狼狈不堪的黄天化,嘻嘻一笑:“啧啧,你这牛鼻子,胆子倒是不小,可惜手艺潮了点。说吧,谁派你来的?想干什么?”
黄天化心知今日难以幸免,把心一横,昂首道:“哼!贫道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都天道长黄天化便是!奉祖师爷邵华风之命,特来取你二人狗命!今日不慎,被尔等暗算,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济公摇摇头,对顾国章道:“大人,听见没?慈云观这是铁了心要造反了。先把这道友请下去,好生看管,钉镣收监。”
顾国章惊魂未定,立刻命人将黄天化押入大牢。他回到座位,冷汗已湿透内衫,对济公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圣僧真乃神人也!若非圣僧,下官今夜恐已遭毒手!”
恰在此时,差官疾步进来,呈上最新军报。顾国章一看,脸色更加难看,将纸条递给济公:“圣僧,果然不出你所料,陆都监派出的先锋在水上吃了大亏……”
济公扫了一眼,并不意外,淡淡道:“所以嘛,剿匪不是请客吃饭,得按方抓药。现在药引子(秽水)齐了,该去会会那帮水寇了。”
三日后,一切准备就绪。
常州府水营码头,二十只战船依次排开,旌旗招展。千名精选的水兵甲胄鲜明,手持兵刃,肃立船上。船队中央最大的帅船上,知府顾国章、兵马都监陆忠全身披挂,神色肃穆。济公依旧是一身破僧衣,站在船头,迎风而立,破扇轻摇,与这肃杀气氛格格不入。
最引人注目的是那二十具“激筒”,形似大型水龙,内盛特制“破邪汤”(秽水混合黑狗血等物),由济公亲自指点演练:每具激筒配七人,两人抬筒,两人持刀盾护卫,两人负责加压击发,一人手执令旗指挥。这古怪的阵仗,让久经战阵的陆都监也暗自嘀咕,但见顾国章对济公深信不疑,也只能按下疑虑。
“开船!”随着陆忠一声令下,船队扬帆起航,破开水面,浩浩荡荡杀奔牛头峰。
与此同时,慈云观水寨中,镇南方五方太岁孙奎与净江太岁周殿明也接到了探子回报。
“孙大哥,常州府大队兵船来了,约有二十只,千余人,已过燕子矶,直奔我牛头峰而来!”周殿明语气带着一丝兴奋,上次小胜让他颇有些轻敌。
孙奎则更为沉稳,他捻着短须:“来了就好!就怕他们当缩头乌龟!传令下去,全体迎战!让那些官兵尝尝咱们水鬼营的厉害!也叫祖师爷看看,我兄弟不是吃干饭的!”
“咚!咚!咚!”三声炮响从牛头峰上传来,声震四野。紧接着,金鼓齐鸣,喊杀声骤起。只见慈云观的水寨闸门大开,数十只贼船如离弦之箭般冲出,在水面上一字排开。当先一艘大船上,孙奎手持分水刀,周殿明握着镔铁锏,凶神恶煞般盯着逼近的官兵船队。
贼船之上,桅杆飘着“替天行道”的杏黄旗,喽啰们赤膊纹身,手持明晃晃的刀枪,嗷嗷嚎叫,气焰嚣张。
官军帅船上,顾国章看到贼人如此阵势,手心不禁捏了把汗。陆忠紧握剑柄,下令道:“各船稳住!弓弩准备!没有号令,不得擅自接战!”
济公却是一脸轻松,对陆忠道:“都监大人,贼人惯会水战,且仗着几分妖术,必然主动进攻。且让他们靠近,看我激筒兵的厉害。吩咐下去,待我号令,专喷那为首贼船及施法的妖人!”
两军船队越来越近,已能看清对方脸上的狰狞或紧张。
孙奎见官军船队似乎有些迟疑,以为对方怯战,大笑一声:“弟兄们!官兵怯了!随我冲,撞沉他们!水鬼营的,下水钻船底!”
顿时,数十条黑影如同鬼魅般从贼船上跃入水中,手持锤钻,潜向官军船底。贼船也鼓噪而进,箭如飞蝗般射来。
官军阵中一阵骚动。陆忠正要下令放箭抵御,却见济公不慌不忙,将那破蒲扇向前一指,声如洪钟:“激筒兵,目标前方贼船主舰及水下妖人——放!”
令旗挥动!二十具激筒同时发出沉闷的加压声,紧接着,二十道浑浊、散发着难以形容气味的黑黄色水柱,如同怪蟒出洞,划破空气,精准地射向孙奎、周殿明所在的主船,以及船周的水域!
那“破邪汤”甫一接触贼船桅杆上的符箓旗帜,便听得一阵“嗤嗤”作响,青烟冒起,那看似威风的“替天行道”大旗竟瞬间黯淡无光!水柱泼洒在孙奎、周殿明及一众喽啰身上,他们顿时觉得如同被滚油泼中,又腥又臭,浑身法力一滞,力气仿佛被抽空,头晕眼花,恶心欲呕!
更诡异的是,那些潜入水中的水鬼,被这秽水一激,仿佛撞上了无形屏障,手中锤钻再也钻不动包了铁皮、涂了污物的官船船底,反而自己呛了数口污水,法术被污,一个个头晕目眩,狼狈地浮出水面,成了官军弓箭手的活靶子!
贼军阵脚大乱!方才还嚣张的气焰,被这劈头盖脸的污秽之物打得无影无踪。
济公哈哈大笑道:“陆大人,顾大人,此时不乘胜追击,更待何时?”
陆忠这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狂喜之下,长剑出鞘,奋力大喝:“将士们!贼人妖法已破!杀贼立功,就在今日!给我冲啊!”
战鼓雷动,官军士气大振,船队如猛虎下山,冲向已然混乱的贼船……
江风猎猎,吹动济公破烂的僧衣。他望着眼前即将展开的混战,又瞥了一眼慈云观方向,眼中深邃,仿佛已看到了更远处的风波。这一场水战,不过是个开端,那赤发灵官邵华风,此刻又在观中谋划着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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