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如血,浸染着长江浩渺的烟波。金山寺巍峨的殿阁映照在夕阳余晖中,飞檐斗拱仿佛镀上了一层不安的金边。大殿内,香火气与一股若有若无的腥咸水汽混杂在一起,气氛凝重得让人喘不过气。
小昆仑郭顺,这位在江湖上颇有侠名的剑客,此刻正强压着心头蹿起的火苗。他面前站着的,是一个身形魁伟的黑脸和尚,一身僧袍也掩不住那股逼人的妖气。这和尚自称万年永寿,方才言语蛮横,全然不将寺中修行多年的凡俗方丈放在眼里,几近欺凌。
郭顺的手在袖中微微握紧,剑柄的冰凉触感让他保持着最后一丝理智。“是非只因多开口,烦恼皆因强出头,”他心下默念着处世之道,紧绷的面容渐渐缓和下来。他终究是路过此地,不忍见这佛门清净地被妖邪搅扰,但也不想凭空结下深仇。
他深吸一口气,语气转为平和,带着几分江湖人的圆滑:“这位法师,何必动此无名之火?山人有言,听与不听,但凭尊意。此寺方丈乃是潜心修行的老实人,你与他为难,胜之不武,反损了法师的威名。依山人看,既要寻僧访道,何不去找那真正‘找得着’的对手?只怕……嘿嘿,有些名号响亮的,法师未必敢去招惹。”
那黑脸和尚万年永寿闻言,铜铃般的眼睛一瞪,发出夜枭般刺耳的笑声:“哈哈哈!这天下还有我和尚不敢找的人?你且说来,是谁?”
郭顺心中一动,一个名字电光石火般闪过脑海——济颠!那位行事疯癫、法力无边,专治各种不服的活佛。若是将这妖僧引去灵隐寺,让济公收拾他,岂非既解了金山寺之围,又省得自己出手,还能看场好戏?
想到此处,郭顺嘴角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故作淡然道:“西湖灵隐寺,有位道济禅师,诨名济颠。和尚,你可敢去寻他一会?”
“济颠?”万年永寿黑脸上露出一抹狞笑,“我当是谁!你说他,我便去寻他,有何难哉!” 言罢,他也不见如何作势,只抬手轻轻一招,低喝一声:“来!”
话音未落,殿中阴风骤起,烛火为之摇曳。就在郭顺眼前,又一个黑脸和尚仿佛从虚空里迈步而出,身形凝实,带着一股潮湿的水锈气息。这和尚声若洪钟,躬身道:“弟子千载长修在此,师父有何差遣?”
万年永寿用手向西一指,令道:“徒儿,你即刻去往西湖灵隐寺,将那济颠和尚与我‘请’来!记住,是‘请’来!”
“谨遵法旨!”那千载长修应诺一声,身形一晃,竟如鬼魅般凭空消失,只留下一缕淡淡的腥风。
郭顺心中暗惊,这妖僧召唤同类的法术好生诡异迅捷,看来道行不浅。他不由得也为灵隐寺担起心来,只盼济公真能如传说中那般神通广大。
却说那千载长修,施展妖风遁术,千里江程不过转瞬。眨眼工夫,已到了灵隐寺山门之外。此时夜色初笼,灵隐寺更显庄严肃穆。千载长修迈步便向里闯。
两个守门的沙弥见来个黑脸陌生僧人,气势汹汹,忙上前合十阻拦:“阿弥陀佛,这位师父留步,不知……”
“我乃千载长修是也!”黑脸和尚不等说完,厉声打断,同时用手一指,口中念念有词。两个门头僧顿时身不由己,抬起手来,“啪啪”地自己打自己嘴巴,吓得魂不附体,连滚爬爬地向寺内跑去报信。
千载长修冷哼一声,大摇大摆直入大雄宝殿。见殿中佛像宝相庄严,香花供奉,他竟一跃而上,大剌剌地盘膝坐在了佛祖像前的供桌之上,闭目养神,周身散发出的黑色妖气,将殿内的祥和之气冲得七零八落。
消息报到监寺广亮耳中,广亮素来胆小,闻听有妖僧强闯大殿、亵渎佛像,吓得面如土色,不敢独自前去,慌忙跑去禀告退隐静修的老方丈元空长老。元空长老乃是修行深厚的九世比丘,闻报后,白眉微蹙,低诵佛号:“阿弥陀佛,孽畜大胆,竟敢搅扰佛门善地。广亮,你去唤道济的徒弟孙道全前来,令他前去降妖。”
广亮得令,急忙寻到孙道全。孙道全,道号悟真,虽是济公的挂名弟子,也颇有些道行。听得妖僧作乱,他立刻提起宝剑,赶到大雄宝殿。
只见供桌上那黑脸和尚兀自端坐,头顶一股黑气如蛇般扭动。孙道全更不答话,心知此非善类,大喝一声:“妖孽看剑!” 运足真气,手中宝剑化作一道寒光,直劈向妖僧的脖颈。
这一剑又快又狠,那黑脸和尚似乎未曾防备,“咔嚓”一声,结结实实砍个正着。然而,利刃及颈,却只留下一道白印,火星四溅。孙道全手臂被震得发麻,心中骇然:“好硬的身躯!”
那千载长修受此一击,猛地睁开双眼,怒射凶光,张嘴便是一口浓黑如墨的腥臭之气喷向孙道全。孙道全识得厉害,急忙念动护身咒诀,仍觉头晕目眩,暗道一声“厉害!” ,不敢硬抗,抽身便退。
刚退至殿外天井,就听山门处一声道号响亮:“无量寿佛!何方妖孽,敢来灵隐寺撒野!”
孙道全定睛一看,来人正是神童子褚道缘,一位与济公颇有渊源的青年道士。褚道缘见孙道全败退,又瞧见殿内妖气弥漫,不由分说,探手从兜囊中取出一件宝贝,名曰“八宝装仙云光袋”。他手掐诀,口念咒,将宝袋望空一抛,那袋子见风即长,放出霞光万道,瑞彩千条,一股无可抗拒的吸力瞬间罩住了千载长修。
那妖僧在供桌上还想挣扎,却如陷漩涡,身不由己,滴溜溜被收入袋中。褚道缘用手一指,宝袋收紧,落回手中。
“倒出来瞧瞧,是个什么怪物在此作祟。”褚道缘说着,将袋口向下倾抖。
只听“噗通”一声,一物跌落在地,哪还有什么黑脸和尚,分明是一条丈许长短、遍体黑鳞、头生独角的巨大驼龙!这驼龙被宝袋仙气所伤,萎顿在地,一时难以变化。
褚道缘用剑指着驼龙喝道:“孽畜!你不在江中修行,竟敢幻化人形,亵渎佛殿,伤害僧众,该当何罪!”
原来,这其中另有一段因果。这金山寺脚下,原本并无今日这般热闹的买卖街市。是金山寺的老方丈见寺中数百僧众坐吃山空,日用浩大,便出资修建房舍,租赁给商户,既方便香客,也增庙产。又打造了四十艘渔船,租与渔民,并立下规矩,凡在此段江面捕鱼者,皆需向寺庙缴纳鱼税。此举虽增加了收入,却终日网罟不断,伤及水中生灵无数。
那万年永寿,本是奉命镇守此段江口的一条得道老蛟,眼见水族子孙被渔民捕捞甚多,心中积怨已久。今日之怒,实非无端寻衅,乃是迁怒于金山寺的方丈。恰逢郭顺用激将法,他便顺势派弟子前来灵隐寺搅闹,意在显示威风,也有试探之意。却不料碰上褚道缘这克星,被一举成擒。
褚道缘见驼龙现出原形,萎靡不堪,心生一丝怜悯,叹道:“念你修行不易,今日暂饶你性命。此后当恪守本分,潜心向善,若再敢为非作歹,定不轻饶!去吧!”
那驼龙如蒙大赦,勉强挣扎起来,驾起一阵腥风,歪歪斜斜地飞走,回金山寺报信去了。
恰在此时,灵隐寺山门外,传来熟悉的趿拉鞋履声,伴随着嘻嘻哈哈的腔调:“哎呦呦,这是唱的哪一出啊?和尚我才走了几天,家里就这般热闹?” 众人回头,正是济公和尚,脚步踉跄,摇着那把破蒲扇回来了。
只是,济公此番归来,为何迟了一步?原来他途中另遇一事,牵扯出一段善人之家的离奇公案。
就在济公从常州府办完事,一路餐风饮露返回杭州的途中,行至金家庄附近时,他猛一抬头,但见一股浓重的妖气夹杂着冤抑之气,直冲云霄。和尚以天眼通稍一观瞧,便知端倪。此处庄主金好善,是远近闻名的大善人,斋僧布道,恤老怜贫,人称“金菩萨”。然而,数日前,他家那位年方十八、一心只知攻读诗书的独生公子,却在自家庄园的书斋内离奇失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金员外悬赏重金,四处寻找,至今杳无音信,阖家愁云惨淡。
“阿弥陀佛,”济公搓着脖子上的泥垢,喃喃自语,“善哉善哉。这等人家,合该逢凶化吉。和尚我既然撞见,岂有不管之理?”
于是,和尚拐上了通往金家庄的小路。到了金府门前,那气派的门楼也掩不住府内的惶惶之气。看门的管家见是个穷和尚,本欲驱赶,听和尚自称灵隐寺济颠,且言知公子下落,虽见其褴褛,将信将疑,还是进去通禀了。
正愁得水米不进的员外金好善,一听“济颠”二字,如同溺水之人抓到稻草,鞋都来不及穿好,便踉跄奔出,将济公迎进府内。
客厅之中,摆设典雅,字画古玩,皆显主人品味。金好善虽心急如焚,仍强打精神叙礼,只见他年约五旬,面如古月,慈眉善目,此刻却憔悴不堪。
“圣僧啊!”金好善未语泪先流,“小儿一向安分守己,只在北庄花园静读,前日竟凭空不见!求活佛慈悲,指点迷津!”
济公啃着员外奉上的水果,含糊道:“莫急,莫急。令郎性命无忧,只是被些污秽东西缠住了。今夜三更至五更,和尚我准保给你个全须全尾的儿子回来,让你们父子团圆。眼下嘛,先摆上酒饭是正经!”
金好善虽觉这和尚言行怪异,但名头在外,只得依言吩咐备斋。席间,济公正风卷残云,忽然猛地打了个冷战,他放下鸡腿,掐指一算,嘿嘿冷笑:“好东西!还真会挑地方藏!少时和尚就去找你耍耍!”
金好善忙问端详,济公却只摆手:“天机不可泄露,员外静候佳音便是。”
酒足饭饱,济公拍拍肚皮,起身告辞,言说要去搭救金公子。他摇着破扇,趿拉着鞋,歪歪斜斜地出了金府,看似醉步蹒跚,眼中却闪过一丝洞察一切的锐光,径直朝着庄外那妖气源头之处而去。
此时,灵隐寺中,褚道缘、孙道全等人正围着济公,七嘴八舌讲述方才驼龙闹寺之事。而金山寺那边,万年永寿见徒弟带伤逃回,又该如何反应?金家庄外,济公将要面对的,又是怎样的精怪邪祟?两线风波,皆系于济公一身。这正是:妖蛟寻衅搅禅林,活佛妙手解迷津。毕竟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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