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样的日子持续了一年。高墙下的“教学”成了两人心照不宣的默契,王耀祖倾囊相授,杨程光飞速成长,一老一少在这片被世界遗忘的角落,建立起深厚而纯粹的师徒情谊。
直到那一天。
小小的杨程光再次出现在胡同口,依旧蹬蹬蹬地跑过来,但身上却穿着一身极不合身的、粗糙的麻布孝服,宽大的衣服更衬得他身形单薄,小脸苍白。
他手里捧着几个用干净油纸包着、还冒着热气的大肉包子,努力踮起脚,像往常一样,想要递给铁窗后的师父。
王耀祖脸上的笑意瞬间凝固了。他看着那身刺眼的孝服,心头猛地一揪。
“娃儿……”他的声音不自觉地放得极轻极柔,生怕惊扰了什么,“这……家里哪位长辈……走了?”
小程光仰起脸,大眼睛里没有了往日的神采,蒙着一层懵懂的灰雾,他似乎在努力理解“走了”的含义,然后用一种异常平静、甚至带着点模仿大人语气的腔调说:
“妈妈睡着了。爹爹说,娘亲累了,要睡一个很长很长的觉,让我不要吵她。”
孩童或许还不能完全理解死亡的终极意义,但他能感受到家中弥漫的悲伤和压抑,能看到父亲一夜之间的憔悴。他只是在用自己所能理解的方式,努力地“懂事”,努力地“不吵”。
王耀祖听到这话,看着孩子那强装镇定却难掩无助的样子,只觉得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酸涩疼痛得几乎无法呼吸。他这徒儿,什么都明白,却只能用这种让人心疼的方式来表达。
这一天,王耀祖没有教任何新东西。他使出了浑身解数,将“倒转八方”操控得如同神迹。他让碎石在空中跳起了舞,让落叶组成了飞鸟的形状,让阳光下的尘埃汇聚成奔马又散作星河……他拼尽全力,只想为眼前这个失去至亲的小人儿,编织一场短暂而绚丽的梦,让他能暂时忘记悲伤,哪怕只有一刻钟。
小程光看着这比以往任何一次都精彩的“游戏”,终于暂时抛开了沉重,苍白的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细微的笑容。
又过了几天,出乎王耀祖意料的是,县衙牢房的门竟然被打开了。衙役的态度甚至带着几分莫名的恭敬:“王耀祖,你可以走了。有位大人作保,说你……嗯,没事了。”
王耀祖满心疑窦地走出那扇困了他许久的牢门。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他眯着眼适应了一下,随即看到不远处站着一个人。
那人身材极其高大魁梧,仅仅是站在那里,就如同一座巍峨的山岳,自然散发着一股渊渟岳峙、深不可测的磅礴气息。阳光在他身后投下巨大的阴影,仿佛连光线都要被他身上的气势所吞噬。王耀祖一生见过无数高手,但在此人面前,他感觉自己渺小得如同蝼蚁。
这个男人的目光如同实质,居高临下地扫视着刚刚出狱、略显狼狈的王耀祖。那目光中带着审视、冷漠,还有一丝毫不掩饰的……不屑。他就这样看了好久,空气都仿佛凝固了,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充满压迫感:
“就是你,教我儿子……‘倒转八方’的?”
王耀祖听到问及徒弟,几乎是本能地,将方才因对方气势而产生的些许畏缩瞬间抛诸脑后。他猛地挺直了原本因牢狱之灾而有些佝偻的腰背,昂起头,脸上带着属于“鬼手王”的骄傲和对爱徒的维护,掷地有声地回答道:
“是!那是我的徒弟!”
他以为对方是来寻衅或者质疑他的资格,他绝不能在自己徒弟的父亲面前露怯,更不能让人看低了他唯一的、引以为傲的传人!
然而,那个男人听到他的回答,脸上的不屑之色更浓了,甚至嗤笑了一声,语气中的轻蔑几乎能刺伤人:
“你的徒弟?呵……全性的人,也配当我们杨家子弟的老师吗?”
“杨…杨家?!”
当这两个字如同惊雷般劈入耳中,王耀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刚才强撑起来的骄傲和气势,如同被针扎破的气球,“噗”地一下彻底泄了个干净,身形甚至控制不住地晃了一下。
那个他视若瑰宝、倾注了所有心血和期望的徒弟……竟然是那个专出怪物、名震异人界、底蕴深不可测的杨家的子弟?!
一股难以言喻的自卑和惶恐瞬间淹没了他。
他想起自己全性的身份,想起自己过往那些不堪的经历,想起江湖上对“鬼手王”的种种污名化传说……
我这样的人……竟然收了杨家的孩子为徒?
我这点微末伎俩,竟然在杨家面前班门弄斧?
我……我配吗?
之前所有的自豪、对未来的期望、甚至那一点点因徒弟天赋而生的、觉得能扬眉吐气的念头,在“杨家”这块金字招牌和杨前进那毫不掩饰的轻蔑面前,被碾得粉碎。
他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方才的昂首挺胸,此刻变成了无地自容的窘迫。他这才明白,对方那居高临下的目光并非仅仅源于实力,更是源于一种根植于血脉和门第的、冰冷的傲慢。
他看着这个名字叫做杨前进的男人,眼神复杂无比,有对徒弟的不舍,有被轻视的屈辱,但更多的,是一种深深的、自知不配的……绝望。他所有的坚持和骄傲,在这一刻,显得如此可笑和苍白。
“杨…杨家?!”
这两个字如同九天惊雷,带着无与伦比的威势和冰冷的现实,将王耀祖心中那点因为徒弟而燃起的微光与骄傲,彻底劈得粉碎。
我不配。
这三个字瞬间占据了他全部的思维,如同最恶毒的诅咒,反复碾过他的灵魂。在全性中打滚多年的泼辣、愤世嫉俗,在那绝对的门第和力量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强大的自卑感如同冰冷的潮水,从他心底最深处汹涌而出,瞬间将他淹没。
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甚至不敢再抬头看杨前进那双充满不屑的眼睛。所有的力气都被抽空了,他像是被抽掉了脊梁骨,失魂落魄地转过身,踉踉跄跄地离开,背影佝偻得像是一下子老了二十岁。
不知走了多远,天空阴沉下来,紧接着,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落,瞬间将街道笼罩在一片水汽朦胧之中。王耀祖浑然未觉,任由冰冷的雨水浇透他破旧的衣衫。他如同行尸走肉般走到街边,颓然跌坐在湿漉漉的石阶上,蜷缩着,像一条被世界遗弃的老狗。
雨水顺着他脸上的沟壑流淌,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脑子里只剩下无尽的自我否定和绝望:“我这样的人……全性的妖人……怎配做杨家麒麟儿的师父……我教的那些……在杨家看来不过是笑话吧……”
就在他心灰意冷,几乎要被这冰冷的雨和更冰冷的现实彻底冻僵时,头顶的雨,忽然停了。
不,不是雨停了,而是一把油纸伞,悄无声息地撑在了他的头顶,替他挡住了倾盆大雨。
王耀祖茫然地抬起头。
雨水模糊了他的视线,但他依然能看到撑伞的人。
那是一个极为年轻的男子,看上去不过二十七八岁,面容与杨前进有几分依稀的相似,却截然不同。杨前进是巍峨迫人的山岳,而眼前这人,却像是山间萦绕的流云,飘逸出尘。
他穿着一件简单的道袍,却纤尘不染,即便在这泥泞的雨天,也仿佛不沾半点俗世污秽。他的眼神清澈而平和,带着一种超越了年龄的淡然与通透,仿佛能看穿世间一切悲欢离合,却又不会为之所动。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就如同一幅意境高远的水墨画,与周遭喧嚣湿漉的世界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融合其中。
王耀祖认得这张脸,他在陆家寿宴上,在左若童身边见过这个年轻人——杨前方,左若童代师收徒的师弟,年纪轻轻就已声名鹊起,江湖人称“小仙人”。
此刻,这位“仙人”正为自己这个“妖人”撑伞。
王耀祖嘴唇哆嗦了一下,以为羞辱接踵而至。是了,杨家的人,怎么会放过他?哥哥来展示武力与傲慢,弟弟就来展示怜悯与嘲讽?他眼中瞬间燃起一丝全性的桀骜和不甘的怒火,做好了破口大骂的准备,哪怕对方是三一门的高手,他也没什么可再失去了。
然而,杨前方并没有看他,目光似乎落在远处的雨幕,声音平和舒缓,却清晰地传入王耀祖耳中,没有丝毫居高临下的意味,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件平常事:
“李慕玄那孩子,现在拜在我门下了。”
王耀祖猛地一颤,那个他曾经求而不得的弟子……
杨前方继续淡淡说道:“我听师兄(左若童)说,是他把你送进的监狱。”
顿了顿,他微微侧过头,目光终于落在狼狈不堪的王耀祖身上,那目光里没有鄙夷,没有怜悯,只有一种近乎天然的理解和平静。
“最近嫂子去世,大哥(杨前进)正心力交瘁地操办丧事,心情不佳。我从他口中得知,是你收了我们家小光做徒弟。”
王耀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等待着一把更锋利的、名为“事实”的刀落下。
却听见杨前方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声中竟带着一丝真实的惋惜:“真是可惜。”
可惜?可惜什么?可惜我玷污了杨家子的名声?
在王耀祖错愕的目光中,杨前方接下来的话,却如同另一道惊雷,但这一次,是劈开乌云、带来光明的天雷:
“其实,我也想把他收进三一门的。”
“……”
王耀祖彻底懵了,大脑一片空白,完全无法理解眼前这个人的思维。
而杨前方看着他,眼神依旧平静,却无比认真,说出了那句让王耀祖如遭雷击、足以改变他后半生的话:
“你会是一个好师父的。”
“!!!”
轰——!
这句话,比杨前进的所有威压、比所有的雨水、比所有的自轻自贱,都具有更强的冲击力!
王耀祖猛地抬起头,瞳孔骤然收缩,脸上混杂着极致的震惊、难以置信、以及一种被巨大惊喜和认可砸中的茫然无措。雨水顺着他僵硬的脸颊滑落。
他……他说什么? 他不仅没有羞辱我,没有要回徒弟…… 他说……可惜? 他说……他也想收? 他说……我会是一个好师父?
来自三一门绝顶、杨家嫡系、被誉为“仙人”的杨前方的这一句肯定,就像一只温暖而有力的手,将他从冰冷自卑的深渊泥沼中,猛地拉了出来!
所有的自我怀疑,所有的卑躬屈膝,在这一句平淡却重逾千斤的话语面前,被击得粉碎。
杨前方看着他震惊的模样,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将伞又往他那边倾斜了一些,然后转身,缓步走入雨幕之中,身影渐渐模糊,仿佛从未出现过,只留下那把伞,和王耀祖心中翻天覆地的震撼与复苏的微光。
雨还在下,但王耀祖感觉不到冷了。他呆呆地坐在那里,手里紧紧攥着那把伞,耳边反复回响着那句“你会是一个好师父的”,浑浊的老眼里,第一次因为被认可,而涌上了滚烫的热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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