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白兔村边缘那间简陋的农舍里,化名张锡林的张怀义,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发出一声悠长而复杂的叹息。四年前夜闯唐门失败,虽然受了些伤,但也让他最终下定决心,带着儿子张予德和孙子张楚岚,彻底隐居到这鲁东之地。当年他冒险去唐门,有两个目的:其一,是想彻底了结甲申年那段纠缠不清的恩怨与秘密;其二,则是想趁机救下当时被唐门看中、收入门墙的杨锦佐和杨锦佑两兄弟。
他深知唐门为何对那两个杨家小子如此感兴趣,他们天赋异禀,确实是修炼唐门绝技“丹噬”的绝佳材料。但“丹噬”凶险异常,历代修炼者九死一生,他几乎可以预见,那两个孩子一旦踏上这条路,很可能非死即残,甚至双双陨落。他此举,也算是偿还一份杨家对他的“不杀之恩”。
是的,不杀之恩。当年事情败露后,杨程光曾亲自出手追杀他。那是一场令人绝望的逃亡,他几乎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然而,在最后关头,当他被迫说出那个从无根生那里得知、并经过他们三十六贼中部分人验证的、关乎整个世界某个根基的惊天秘密后,杨程光……竟然停手了。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死死盯了他许久,最终,杀意缓缓收敛。他们都清楚,那个秘密,绝对不能公诸于世,否则引发的动荡将远超“三十六贼”事件本身。
也正是为了守住这个秘密,张怀义当年才不得不与其他一些尚有良知、或深知利害的“三十六贼”成员联手,进行了一场残酷的内部清理。他们将那些利欲熏心、试图将秘密泄露出去换取利益,或者单纯愚蠢到以为可以凭借秘密搅动风云的同伙,要么亲手格杀,要么将其动向透露给其原本师门,由师门自行“清理门户”。许新,便是当年决定共同隐瞒这个秘密的人之一,所以他活了下来。这些年,他虽然东躲西藏,但至少暂时摆脱了被无尽追杀的命运,过了几年相对安稳的日子。但他心里清楚,该来的,迟早会来。
就在这个夜晚,他那份不祥的预感应验了。农舍那扇简陋的木门外,传来了极其细微,却让他灵魂都为之一颤的脚步声。那是一种刻在骨子里的、熟悉而又陌生的气息。
门被轻轻推开,一个高大、健硕、宛如山岳般沉稳的身影,逆着门外微弱的月光,出现在了门口。身影的背后,还跟着另一个高大的轮廓,以及一个略显瘦长的影子。
张怀义猛地抬起头,浑浊的老眼瞬间瞪大,脸上充满了极致的震惊与难以置信,他甚至下意识地揉了揉眼睛,怀疑自己是否因为年迈而产生了幻觉,或者这又是一场光怪陆离的梦境。
“师……师父?!师兄?!” 他的声音干涩而颤抖,望着门口那面容与记忆中一般无二、只是年轻了许多的老老天师张静清,以及旁边那个虽然年轻、但眉宇间那份独特的惫懒与精光已然初显的张之维,还有那个主世界、已然垂暮却气息依旧深不可测的老年张之维。
老老天师张静清看着眼前这个苍老、憔悴、与记忆中那个灵动跳脱的徒弟判若两人的张怀义,心中百感交集,最终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他走进屋内,在一张旧木椅上坐下,目光复杂地看着张怀义,缓缓开口:“怀义……我并非此界之人,乃是从另一方天地而来。如今两界通道再开,往来者众,甚至有人与他界之人婚配延嗣……此事,你当不会觉得太过离奇吧?”
张怀义从极致的震惊中稍稍回过神,他点了点头,声音依旧沙哑:“是的,师父。弟子知道。自当年圣人赵虎以大法力开创时空连接之法后,直至大约二百年前,此方天地确实与诸多世界有所往来。那些年间,我们获得了不少异界的知识、技艺,甚至功法……但是,” 他话锋一转,语气中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苦涩与讥讽,“所有的荣誉、所有的功绩,最终都归属于‘虎派’。我们这些非其嫡系的传承,不过是陪衬罢了。”
老老天师闻言,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他似乎触摸到了这个徒弟心中那股深重怨气的根源之一。
张怀义的情绪似乎被勾动了起来,他苍老的脸上浮现出激动与不平之色:“师父!您知道吗?在民间流传的故事里,我们龙浒山一脉,往往成了被圣人赵虎打败的‘反派’!我们明明传承着正统的五雷正法,玄门正宗!可在那赵家传承的‘天雷法’面前,却总显得低了一头!凭什么?!我们同样是源远流长的道统,凭什么他赵虎一脉就能高高在上,凭借着他得到的《太平要术》、继承了黄巾一脉的所谓‘精髓’,得了那不知真假的‘仙人传承’,他们就成了‘真仙’,我们龙浒山就成了‘假仙’?!!”
他的怨气如同积蓄已久的火山,在此刻喷发出来。在这个世界,龙浒山的处境确实微妙。两个门派都是崛起于同一个时代,但不可否认圣人赵虎其道统影响深远,几乎笼罩了整个异人界。连三一门的创派祖师,当年也曾在其麾下求学问道数十载,因此三一门弟子亦尊赵虎。放眼江湖,十大顶尖道家门派中,或多或少都与赵虎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如金刚门、老君观、无当派等,更是其亲传弟子所开创。唯有他龙浒山,传承自成体系,与赵虎道统关联最浅,在这一千八百年的漫长时光里,无形中受到了多少排挤与压制?这种绵延千年的、关乎道统正统性的无形之争,其压力是外人难以想象的。
也正因如此,当年“三十六贼”名单爆出有龙浒山弟子时,江湖上许多知悉内情的老一辈反而并不觉得特别意外,甚至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张怀义的所作所为,在某种程度上,也是这种被压抑了太久的反弹。
老老天师张静清沉默地听着,他来自平行世界,虽未有此切肤之痛,但也能感受到这份跨越千年的沉重。他更是敏锐地注意到一个细节——杨家的子弟,似乎极少有加入龙浒山的。相反,杨家似乎有意识地将族中资质最佳的子弟,纷纷送入那些尊奉赵虎的道派之中。这并非偶然,因为杨家血脉中,本身就流淌着圣人赵虎的血脉(世代联姻),且赵虎对杨家有知遇之恩、提携之义,这份延续了千年的恩情与血脉羁绊,使得杨家天然地站在了赵虎道统的一方。这种种因素交织在一起,构成了张怀义,乃至整个龙浒山在这个世界尴尬而压抑的处境,也为他后来的叛逆与极端行为,埋下了深远的伏笔。
就在张怀义情绪激动,言语间充满了对千年道统压制的愤懑与不平时,旁边一直没怎么说话的主世界老年张之维,忽然悠悠地叹了口气。他那张总是带着几分惫懒和看透世情的脸上,此刻露出了一种混合着无奈和追忆的神情。
“怀义啊……”老年张之维的声音打破了屋内有些凝滞的气氛,他挠了挠自己雪白的头发,仿佛想起了什么极其有趣的事情,“你说了这么多道统啊,压制啊,怨恨啊……师兄我啊,倒是想起一件年轻时候的趣事。”
他的目光变得有些悠远,陷入了回忆:“那还是我刚刚接任天师不久,心里头对很多事情都还懵懵懂懂,有些关隘总是参不透,觉得自己被这龙浒山的担子压得喘不过气,修行也遇到了瓶颈,看什么都觉得是束缚,是枷锁。”
“后来有一次下山游历,漫无目的地走,不知不觉就走到了一处据说当年赵虎经常讲学、点拨弟子的旧址。那地方早就荒废了,只剩些残垣断壁,长满了荒草。我就在那儿瞎转悠,心里头还琢磨着那些解不开的疙瘩。”
他说到这里,脸上露出了一个极其古怪的笑容,像是忍俊不禁:“结果,你猜怎么着?我在一堆乱草里,被一块半埋着的石头绊了一下。我低头一看,那石头上好像刻着字。扒拉开泥土青苔一看……”
老年张之维故意顿了顿,看着被他的讲述吸引了注意力的张怀义,以及同样投来好奇目光的平行世界师父和年轻自己,才慢悠悠地,用一种模仿的、带着几分夸张的活泼语气念道:
“‘嘿!千年以后的小家伙们,你们好啊!吃饱了没?我叫赵虎!没想到吧?哈哈!’”
“……”
屋内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
张怀义脸上的愤懑僵住了,瞪大了眼睛,仿佛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
平行世界的老老天师张静清嘴角微微抽搐,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年轻的张之维更是直接“噗”了一声,赶紧捂住嘴,肩膀耸动起来。
老年张之维仿佛很满意这个效果,嘿嘿笑道:“没错,就刻了这么几句话。那字迹算不上多工整,甚至有点歪歪扭扭,但那股子……那股子仿佛能穿透一千八百年时光的、没心没肺的乐呵劲儿,简直扑面而来!”
他收敛了笑容,眼神中带上了一丝真正的感慨:“我当时就愣在那儿了,捧着那块石头,反复看了好几遍。心里头那些纠结啊、困顿啊、什么道统之争、什么压力担子……在那一刻,突然就觉得特别没意思,特别……‘庸人自扰之’。”
“你想想,”他看向张怀义,目光澄澈,“一个一手开创了如此伟业,被无数人奉若神明,其道统影响了后世一千八百年的‘圣人’,在留给他完全不知道会是谁的、千年后的‘有缘人’的话时,想的不是宣扬自己的功绩,不是阐述深奥的道理,而是用这种……这种像是隔壁家热情过头的老大爷打招呼的方式,问你‘吃饱了没’?”
“那一刻,我忽然就明白了。”老年张之维摊了摊手,“所谓的道统、正统、高低上下,或许很重要,但或许……也没那么重要。至少,在那个留下石头的‘人’心里,这些东西,远不如跟千年后的陌生人打声招呼,逗个乐子来得有趣。他活得是那般通透,那般自在,那般……‘活泼’。”
他仿佛又想起了当时的心境,脸上露出了如同孩童般纯粹的笑容:“我那点修行上的困顿,在那块石头面前,简直不值一提。什么瓶颈,一下子就豁然开朗了。后来啊,我觉得这石头挺有意思,就把它捐给市博物馆了。”
他咂咂嘴,补充了一句,带着点小得意:“嘿,你还别说,博物馆那帮人如获至宝,研究了好久,最后给了我五百块钱奖金,还有一面写着‘保护文物,功在千秋’的锦旗。啧,挺有趣的一件事,对吧?”
屋内再次陷入了沉默。
张怀义脸上的激动和怨气,不知不觉消散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茫然和若有所思。他咀嚼着师兄的话,尤其是那句“庸人自扰之”,再想想那块石头和那几句跨越千年的、不着调的问候,心中那积压了数十年的、关于道统和身份的沉重枷锁,似乎……松动了一丝。
平行世界的老老天师张静清看着老年张之维,眼神复杂。他忽然觉得,自己这个世界的徒弟,虽然看起来没个正形,但在某些方面,或许比他,比陷入执念的张怀义,看得更加通透。那份源自一千八百年前的、纯粹的“活泼”与“不在意”,仿佛拥有着一种奇特的魔力,能够洗涤人心中的块垒。
年轻的张之维则是双眼放光,看着老年自己,仿佛发现了新大陆。他突然觉得,修行之路,或许未必只有苦大仇深和门户之见,也可以有……五百块钱和一面锦旗?这种思路,很清奇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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