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尘坐到沈朗面前,倒了杯茶水递到沈朗面前。
看着沈朗仪态自然地喝了一杯粗茶,举手投足间,气度非凡。
也不由确定,沈朗绝对是高门大族出身,起码曾经是。
在沈朗给他的书中,江尘也知道如今的天下是 “天子与士族共天下”。
甚至连皇室需与其联姻以巩固统治,而那些为臣的顶级门阀,反倒隐隐有些抗拒,
这便是士族,代代流传,互相联姻。
权力和财富永远只通过血脉和姓氏延续,跟努力勤勉没有任何关系。
士族和庶人的差距,已经快比人和狗的差距还要大了。
庶人若敢冒犯士族,当场格杀,也可判无罪,最多赔些银子而已。
这也是为何,即便沈朗无官无职,只是摆出士族的架子,就可以吓退梁永锋了。
所以,江尘对沈朗的身份愈发好奇了。“沈伯父,你真是士族啊?”
听到江尘这么说,沈朗展颜一笑,将身上的锦袍拂了拂,开口说道:“那你觉得呢?”
江尘略微思索,答道:“曾经是。”
沈朗才将展开的袍袖收了下去,开口说道:“你倒是聪明。”
江尘猜对了。
可从士族贬为庶民,这沈家到底是犯了什么罪过?
江尘也明白了,为什么沈朗说这一关没有那么容易过。
梁永锋回了县城,报告县尉陈炳;
陈炳过来一探究竟,到时候不就露馅了?到时候,自己的事反倒是小事了。
按照周朝律法,冒充士族可是死罪。这次,沈朗过来救他,也几乎是搏命了。
江尘再没有刚刚的放松,神情渐渐紧绷起来:“所以伯父,我们该跑吗?”
江尘想了想,沈朗明天就能过来,他是真想不到破局的办法了。
那就只能跑了。
不知道山民的命星,能不能指引他翻过三重大山,带着家人和沈朗父女活下去。。
沈朗摇摇头:“我从南跑到北,从京城跑到大周最北边,实在不想跑了。”
“那要怎么办?”
要是明天陈炳就找过来,那就真的没什么应付的机会了。
沈朗见他表情紧张,笑了一声,开口说道:“事情还没有到那种地步,我也不是第一次借用士族的身份了,曾经也是真正的士族,没那么容易被戳穿的。”
“可县尉要是来问?”江尘仍旧不懂,这种假身份难道不是一戳即破吗。
沈朗开口道:“我现在对外的身份,是吴兴沈氏庶子,吴兴远距千里之外,在这里,根本无从查证。”
“陈炳一个小小的永年县县尉,若非大事,也不敢向吴兴沈氏这种次级高门发函查验身份。”
江尘恍然大悟。
他这是陷入前世的思维定式。
这里可没有身份联网,不是一张身份证就能确定身份的时代了。
在这周朝最北边,沈朗完全可以暂且用这假身份行动了。
“所以,陈炳没办法证伪,就只能当真的了!”
陈炳也是庶人出身,他敢质疑一个次级高门的子弟吗?
他会为了帮侄子出口气、派快马精兵远赴千里去吴兴沈氏求证吗?
必然不会!
事情,没有他想象的那么严重,士族的身份实在太好用啊。
可江尘还是觉得哪里不对,可对士族政治又不怎么了解,只能有些疑惑的发问:“按伯父这么说,那不是没有破绽了?”
沈朗指了指江尘:“最大的破绽是你。”
“我?”江尘更迷惑了。
“身为士族,我本来不该这么援护你。但你在永年县有义勇之名,我因此欣赏你,倒也说得过去。”
沈朗声音渐冷:“可士庶不通婚,要是让陈炳知道我将女儿嫁给你,我的身份也就不需验证了,我、砚秋、你,都会死。”
江尘此前隐隐察觉到的不对,顷刻浮现。
是啊!沈朗平日深入简出,少和村中百姓交流,还算说得过去。
可将女儿嫁给江尘这种庶人,那就完全不合理了,除了寒门。
任何一个士族,都不会做出这种事。
江尘开口:“可这事情,整个三山村已经快尽人皆知了,陈炳恐怕很快就会知道了。”
江尘倒没怎么宣扬。
可他爹、大哥还有嫂子,几乎见人就将两人定亲的事拿出来说。
这也不怪他们,之前江尘想求一门亲事,跑遍了十里八乡。
最后娶亲还得花上三四十两银子的聘礼,简直是人厌狗嫌,成为笑柄。
现在终于翻身,不仅能娶亲,对象还是读过书的沈先生家的女儿,他们怎么能忍住不炫耀?
沈朗再次开口:“所以,砚秋从今日起,就是我的婢女了。”
沈朗开口,“如果只是婢女,我欣赏你的勇武,同意你们的婚事,倒还说得过去。”
江尘这才明白,为什么沈朗今日没有带沈砚秋过来。
“陈炳会信吗?”
“你不懂士族” 沈朗开口:“我带个如花似玉的婢女,比只带个女儿可信多了。”
“可是.......”
沈朗说着,从怀中取出一张柳叶茧纸,在江尘面前展开。
上面写着:“沈朗,字明远,原籍吴兴,慕山水,好读书,携女沈砚秋远行购书访友,沿途州县勿阻。”
原籍处,盖了一枚极小的朱红印鉴,印面不足半寸。
旁边还有小篆沈字族徽印记。
江尘看着这张小纸,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这是什么。
“陈丰田见过我的路引,他是三山村唯一一个,在字面上确定砚秋是我的女儿的人。”
来到三山村,沈朗自然是要展示路引的。
而三山村,唯一见过这路引的就是陈丰田。
途中或许还有其他人见过,但恐怕早已经忘记了。
江尘的目光悄然锐利起来。
沈朗继续开口:“该用你那毒计了,把陈丰田拉下来。”
江尘看着沈朗放在桌面上的路引,上面的精细的徽记和小印,心中难免惊讶。
这老岳父,还真是深藏不露啊。
曾经是士族、仪态风度根本不是作假。
衣服、佩剑,必定也是此前留下的,大概率就是真的
至于这路引,江尘虽然看不出来真假。
但沈朗父女能靠它从南到北,肯定也不是粗制滥造出来的。
可以说,有这几样东西,加上古代信息传递的难度。
只要沈朗不犯什么大事,根本没人能戳穿他的身份。
想想,虽然沈朗只是一介文人,能带着沈砚秋从京城一路南逃到三山村,也肯定有其遮掩身份的法门。
甚至,江尘怀疑就算有人给真正的沈家去信,沈朗也未必会怕。
瘦死的骆驼还比马大,即便是被贬,也该有几分人情在,说不定有的还在沈朗逃难的途中帮助过他。
这么一看,沈朗还真没说错,他现在就是沈朗士族身份最大的破绽。
士庶不通婚,虽没有写入律法,却是各个士族心照不宣的成规。
而且,就算同为士族,顶级门阀也少有和次级高门联姻,文治世家也少会和武勋豪族联姻。
现在沈朗自称士族,却将女儿嫁给庶人。
几乎可以百分百确定身份为假了,所以沈朗才准备对外说,沈砚秋是其侍女。
江尘开口:“只把陈丰田拉下来就够了吗?村中人可也知道砚秋......”
沈朗父女一直在村中深入浅出,说村中人误认还可以解释。
但陈丰田见过那张路引,一旦想明白其中的关窍,随时可能惹来麻烦,江尘觉得,只是将其拉下来还远远不够。
沈朗道:“庶不与尊斗,只要陈丰田不再是里正,说话没有可信度就够了。”
他的身份只要没有办法证伪,那说话的可信度就会比陈丰田高。
或许因为曾经是士族,沈朗对自己足够自信。
但江尘一向求稳,闭目沉思后,再睁眼时,心中已有了别的想法。
最好是鼓动村民冲进陈丰田的宅子,动乱之下,永绝后患才为好。
他要做的,只是让村中百姓的情绪爆发的更猛烈一些,在原本的计划后面加一个收尾而已。
只不过,此事还需要随机应变,他也没有跟沈朗说明。
于是对沈朗开口:“好,我来处理就好。”
沈朗微微颔首,似是对此并不担心。
之前沈朗说暂且不动,可陈炳这么快就出手,而且毫不掩饰。
他为了安稳度日,也不能坐以待毙了。
只不过,他却还有一个问题。
“伯父,我还有一个问题。”
“说。”
“你为什么愿意将砚秋嫁给我?”
这是确认了沈朗曾经的身份后,江尘的主要想法。
士庶不通婚并非律法,却生在每个士族心中。
即便沈朗不再是士族,可也不是能放下心中成见的。
就算他曾经在村中办过私塾,足见其应该是士族中较开明的一类,江尘仍旧有些疑惑。
沈朗轻出一口气:“你以为,我还能将女儿嫁给士族吗......”
“我现在也只是庶人而已,你不用想的太多。”
说完,起身。
当江尘将沈朗送出屋子时,门外等着吃饭的一众人看到沈朗,眼神中都多了几分畏惧。
此前只知道沈朗和沈砚秋父女读过书、有学识,所以众人都叫他一句 “沈先生”。
可现在梁捕头的反应证明他其实是个贵人。
那种得罪就可能丢掉性命的贵人,现在,他们对沈朗又多了几分畏惧,甚至连正眼看都不敢。
沈朗也不在意,在众人面前依旧保持着那副倨傲的神态,不经意地从众人面前走过。
将沈朗送走,江尘也开始思索起,该怎么开始动手了。
此前,他的计划起码需要一两个月让事情发酵,现在却已有些等不及了,必须得加快速度。
希望加速之后,不出什么问题。
江尘进门时,将顾二河一同叫了进去。
顾二河坐到江尘面前,脸上还有些愤愤不平:“陈丰田这老狗,真把自己当成官府的狗了.......”
江尘摆摆手:“二河,先不说这个,你今年的春种准备好了吗?”
顾二河一听见这话,立马有些萎靡,低声开口:“是去陈里正家里借的。”
可随即又振奋起来:
“尘哥,他这是把你往死里害呀,要是你进了县衙的大牢,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呢,你也不用想着不得罪他们家了!”
看来顾二河来借粮的时候,江有林对他也是跟张常青一样的说辞。
江尘叹了一口气,开口:“我也没想到他会做得这么绝,毕竟都是一个村子的。”
转而发问:“你借的粮春种怎么样?有没有什么问题?”
顾二河颇为不耐的开口:“跟往年一样呗 ——十斤的米种里有两成都是陈的、瘪的,得择出来之后才能播种。”
江尘一听,来了兴趣。
他家之前还真没去陈丰田家里借过种子,于是多问了几句。
听顾二河说完,嘴角又微微上扬。
十斤种子有两成都是坏的,这已经是 “八出十三归” 了,可村中百姓还不能拒绝,只能受着。
借春种本是施恩,陈丰田这么一做,那就变成施怨了。
难怪,难怪今天的事就差点就引发众怒,江有林在村民心中的形象,比他想象的还坏啊。
“那就怪不得我了.......” 江尘心中自语。
“尘哥儿?”顾二河低声喊了一句,江尘才回过神来,开口说道
“这事做得有些过了,不过还好......”
“这还好?附近几个村子都没有像他这么狠的!” 顾二河仍旧愤愤不平。
“这有什么?”江尘道:“我可是听说,附近县中有豪绅借出去的粟米种,都是先用药水泡过,用药水泡过的粟米种肉眼根本看不出来,甚至还能发芽。”
“可等收获时,收成却连平常一半不到。”
“啊?” 顾二河瞬间瞪大了眼珠。这种事情他还是第一次听说:“为什么要这么害人?”
江尘没说话,顾二河却已经反应了过来:“那些借粮的肯定是拿田契做抵了,那些豪绅等着收地是不是!”
想到自家借粮,也是用田地抵押。
顾二河立刻感同身受起来,咬牙开口:“种人真是该杀!千刀万剐都不为过!”
江尘淡淡回上一句:“我也是听行商说的,不知真假。”
“肯定是真的!那些豪绅为了收田,什么事情做不出来!”
说完又看向江尘,表情有些担忧:“尘哥,陈丰田借给我的春种不会也有问题吧?”
“我只听说过这种事情,辨别的法子,那行商却没跟我说过。”
“不行,我得回去看看那批春种有没有问题。”顾二河说着就要起身。
他家一共可就两亩薄田,要是今年收成再不好,那就真的只能卖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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