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深吸一口气,仍带着警惕,但声音已比先前更稳。
「高桥仁。」他说出自己的名字,声音清晰。
那一刻,他意识到,自己正以凡人的姿态向神明报上姓名。幽冥华微微一笑,唇角轻扬,带着一抹难以言喻的温度。
「……高桥仁。」她缓缓地复述,声音低沉而悠远。
那语气像是某种被遗忘的记忆在她心中回响,古老、缥缈,却带着一丝罕见的柔和。
「你提到曾遇见过另一个‘我’。」幽冥华低声说道,语气若有所思。她的目光重新锐利起来,像一柄光滑的刃在暗中闪动。
「告诉我,仁——你是如何走到我面前的?」
她的气息如重力般环绕四周,但并无敌意。那种存在的分量令他几乎难以呼吸,却又奇异地平静。仁明白——若她真想毁灭自己,他早就已化作尘埃。
她没有逼迫。她在等待。在这片灰烬与寂静的死境中,她的等待,竟像是一线可能的希望。
仁抬起头,努力让声音平稳。
「好吧……我想你该知道发生了什么。」他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喉咙干得发紧。
「就在不久之前,我还在自己的世界里——和……玲华在一起。」
当那名字从他口中落下,幽冥华的眼眸微微闪动,却未出声打断。
仁深吸一口气,话语几乎倾泻而出。
「玲华——也就是我所在世界的幽冥华——和我一起,遇上了一个极其强大的存在。天照大神,太阳的女神。」
那名字一出口,幽冥华的眉微微一紧,几乎难以察觉。
仁继续说下去,声音因回忆的恐惧而发紧。
「她想要天界休化。为了得到它,她愿意杀我。玲华和我试图反抗,但天照是天津神,我们根本不是她的对手。」
他的肩膀微微下垂,语气低沉。
「我们毫无胜算。那场战斗……简直像是在绝望中等待审判。玲华竭尽全力,燃尽了最后的力量,却仍被天照击溃。」
仁的声音变得低哑,像在回忆某种无法直视的光。
「那光……我从未见过。天照的神焰落下时,大地都在融化。玲华被光芒吞没,她的身体被禁忌的锁链束缚——那些锁链从光中生出,像是由神意亲手缠绕,拖着她坠入黄泉。」
他深吸一口气,胸口随之起伏,声音颤抖得几乎听不清。
「我什么都做不了。她被拖走时,还在看着我……那一瞬间,我才明白,我们根本不是神的对手。」
他的指节慢慢收紧,语气发涩。
「天照那时——她并没有立即离开。她走向我,像是在俯视一个注定要被处理的错误。她说我体内藏着不属于人界的光,要带我回高天原,取出那力量。」
仁停顿了一下,喉结上下滚动。
「我连呼吸都无法动弹。那一刻,我真以为自己会死。」
他抬起手,按向胸口。
「就在她的手快要碰到我的时候,天界休化——突然反应了。」
仁无意识地抬手按向胸口,那里仍残留着那次共鸣的回响。
「它救了我。没有我的意志,甚至没有时间思考……它自己发动,把我拉走。那一瞬间,我听见玲华在呼喊我的名字。然后光芒吞没了一切。」他说到这儿,声音一滞,痛苦在脸上掠过。
「我被丢进了另一个世界。我不知道那是未来,还是某种平行的现实。只知道那地方阴暗、绝望……」他停顿片刻,咬紧牙关。
「在那里,我遇见了另一个幽冥华。」
他的下颌线绷紧,像在克制某种颤抖。
「她看起来和玲华一样——甚至和你一样——但她完全不是我认识的那个人。她是自称为影之女神的暴君,用铁与影统治着她的国度。她的眼神……冰冷而残酷,仿佛我只是她掌心的玩物。」
仁的声音低沉,带着颤抖的怒意。
「她发现我体内有天界休化,说那是能让她突破世界桎梏、踏入他界的唯一钥匙。于是她想夺走它——直接从我身体里抽离。」
当“暴君”一词脱口而出时,幽冥华的神色骤然一暗。她的紫眸失去了光泽,唇角微微绷紧。
仁注意到了这一瞬的变化,皱起眉,声音轻了些。
「怎么了?」
幽冥华的目光转向一旁,神情一闪即逝,像阴影掠过水面。
「没什么,」她轻声道,声音柔得几乎要消散。「只是……那个字——‘暴君’。」
她的手指缓缓收拢,掌心微微一紧。
「它在我体内引起的回响,比你想象的更深。」
那语气中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沉重。仁不知该如何回应,但从她的话中听出了一种深藏的懊悔。
他放缓呼吸,声音低了下去。
「那个幽冥华差点真的杀了我。她几乎成功地把天界休化从我体内剥离。我的意识一度模糊,几乎已经死去。是天界休化在最后一刻救了我。它再次发动,将我带离那里——」
他抬起头,环顾这片灰白的世界。
「——然后我来到了这里,你的领域。」
空气静止了。
幽冥华听着他的讲述,神情平淡如水,目光深邃得看不出一丝波动。
仁犹豫片刻,向前踏出一步,望向那巨大的面庞。「所以……这就是我为什么会那样反应。」
他的声音沙哑而真诚。「我刚从一个试图杀我的幽冥华手中逃出来,现在又面对另一个。你能理解我为何戒备吧。」
幽冥华微微低头,她的声音随之落下,柔和却深沉,在寂静的世界中泛起回响。
「我明白,」她缓缓地说,「你所经历的一切……足以在最坚强的灵魂上留下痕迹。」
幽冥华微微转身,手臂在这片死寂的荒原上缓缓划出一个从容的弧度。
「在另一个世界里,你窥见了我最幽暗的样子。在你的世界里,也许我的倒影仍在与那片黑暗相持,试图走上一条不同的路。可在这里——」她的声线轻轻垂落,目光掠过贫瘠的地平线。
「这里是我一切抉择的归宿——我曾经的一切被掏空之后留下的废墟。」她合上双眼片刻,再睁开时,银色眸光中已盛满古老而深远的悲伤。「看清楚吧,仁。」
仁顺着她的手势望去,虽早知那里别无他物——只有灰尘、断裂的大地与无尽延展的灰白天幕。然而在她的提示下,他逼迫自己看得更深,仿佛要在这绝对的空无背后,想象出何等悲剧才能孕育出这样的寂灭。
「究竟过了多少年,我已记不得了。」幽冥华低声道,将仁的视线引回自己。她不再看他,而是凝神于天与地相接的极远之处,仿佛目光能刺穿时间。
「此界曾丰裕而鲜活——海洋群动,森林生息,城邦昌炽……而人,无数的灵魂。」她的声音更轻,边缘带着深切的悔意。「尽皆由我亲手熄灭。」
她眼中的光微微暗去,像古旧痛楚的回声在其中闪烁。
「是我将一切拆解成尘,将每一道生命与每一个梦都化作灰。」她缓缓放下手臂,那巍峨的肩线在无尽悔恨的重压下轻轻坠落。「于是我独行于此,囚居在自己铸就的荒原里——孤身守望一座虚无之国,也许要至永恒。」
仁听得喉头发紧。
「我……很抱歉。」他低声道,声音在空旷里几乎被抹平。他自己也说不清究竟在道歉于何物——也许是为她失却的世界,或为此刻吞噬她的孤独。
幽冥华静静端详他一瞬,银眸中掠过一丝惊讶,像是对他同情的意外。继而她轻轻摇头,神情又复于沉静从容。
「不必为我悲悯,仁。」她柔声开口,语气却有不容置疑的权威。「这份空无,正是我必须承担的代价。」
幽冥华续道,声比耳语略高,却清澈入骨。
「这是命运——我的命,或更确切地说,是我们的命运。而在这片世界里,我曾全然向它屈服。」她阖目片刻,像被远古的哀伤一度攫住。
「愤怒、孤绝、绝望……久而久之便不再有差别,混成一股吞噬一切的洪流。我先被奉祀,继而被畏惧,最终被抛弃。内里的废墟与身外的废墟,终至不可分辨。当我终于解放自身全部可怖的威能时,再无任何事物足以承受。」
她停住,吐息沉重而缠着回忆的灰。「或是一昼夜,几百年,亦或是数万年——因为时间已失其意义——万物尽成灰烬。也许我曾短暂失心。待清明再临,一切已然既定。所有的人,所有的事物……都不在了。」
沉重的寂静在二者之间落下。仁在胸口感到一种压迫,那大概是她多年以来的绝望在他心中投下的回响。他努力设想——若有一日,玲华——他的玲华——也堕成这般:溺于绝望,亲手熄灭他们所知的世界。那念头令人惊怖。
——不。我不会让那发生。他在心底攥紧了誓言,双拳亦随之收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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