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华的头一阵剧痛,耳中嗡鸣不止,仿佛天地都在摇晃。
她半伏在地,手掌艰难地撑在尘土与泥泞之中,指尖因为无力而微微颤抖。视线模糊地抬起时,暮色已悄然覆于残破的村落。唯有远处偶尔传来的鸦鸣,与余烬未熄的碎裂声,打破了这片死一般的沉寂。烧焦的梁木与破碎的瓦砾像庞然巨兽的残骸般散落满地。
她慢慢调整呼吸,让自己跪坐起身。就在这荒凉废墟的正中央,她庞大的身影仿佛与尘埃同沉。黑曜妖后立华玲华——此刻却犹如黄昏中失落的女神,沉默而悲戚地凝视着眼前的毁灭。平日里高傲凌厉的紫色眼瞳,此时已蒙上一层晶莹的泪光,悔恨比任何伤痛都更沉重。
方才发生的一切,在她的脑海中只剩支离破碎的片段。烈焰的呼啸、狂怒的吼叫,临死前人们凄厉的哭喊,仍在耳畔回荡不散。
她记得自己在愤怒中呼喊着仁的名字,肆意地冲向敌人——或许甚至连无辜的人和自己的同伴也被卷入其中。
自与仁重逢后,她曾试着压抑自己,试着让他看到一个可以被依靠的玲华。那段时日,她刻意收敛锋芒,竭力不让过去的残暴主宰自己。
可如今,仁的身影一旦消失,她竟瞬间崩塌。被悲伤与愤怒吞没的自己,重新回到那个两百年前的模样——无情、冷酷,毁灭一切。
想到自己可能不分青红皂白地夺走了无辜性命,胃部顿时剧烈痉挛。那份恐惧不是来自他人,而是来自她意识到的事实:没有仁,她便再度堕落成最恐怖的存在。
就在此时,一阵轻响将玲华从自责中拉回。她低头,看见膝旁的竹内正则满脸血污与烟灰,盔甲焦黑破裂,却仍然活着——她至少没杀死他。旁边,阿珠在猫妖的形态下静静站立,目光警惕。
再往前,她望见枫蛇的身影。那巨大的躯体与自己相对而立,铠甲遍布伤痕,呼吸粗重却依旧稳健。
一旁的几人满怀忧虑地注视着她,之前的战斗中,他们目睹了这位几近摧毁整个村落的妖后崩溃成一个无助少女的模样.
沉默良久,玲华才勉强控制住急促的呼吸,她用手指拭去眼角的泪水。
当她终于敢于再开口时,声音低沉而沙哑,如暮色般轻柔地在空气中回荡:「你们……」她垂下头,将庞大的身躯尽量靠近正则和阿珠。乌黑如绸缎的发丝垂落下来,仿佛一道柔软的帷幕,夹杂着废墟的碎屑微微摆动。
「谢谢,」玲华低声道,尽管体型巨大,她的语气却无比温柔,「若非你们刚才及时阻止了我……」她艰难地吞咽下自责的苦涩,羞愧令声音微微发颤,「我恐怕根本不会停手。」
玲华的肩膀微微垮下,轻声道:「我欠你良多……也欠了许多人。」她的目光落到不远处一栋坍塌的农舍,墙壁早已焦黑一片。透过破裂的缺口,她看见一座小小的家族神龛,竟奇迹般地在废墟中完好无损。
也许村民们早在战斗开始时就逃离了这里——她祈祷着事实如此,却又不敢细看阴影之下是否藏着自己永难赎清的亡魂。「若非你们,我或许早已铸成无可挽回的罪孽。」
正则如释重负般轻叹一口气,他谦逊地颔首致意,眼中隐隐闪现出一丝安心。也许,他心中也曾担忧她会再次坠入狂怒的深渊之中吧。但玲华此刻已然恢复清醒——清醒到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深感恐惧。
正则脚步微微踉跄,脸上的痛楚没能逃过玲华的眼睛。她这才意识到,他的脖颈与手臂已被灼烧,焦黑如炭,正是自己狂怒火焰所致。心口一紧,愧疚几乎淹没了她。
「你受伤了……」她低声道,将一只巨大的手掌伸出。正则犹豫片刻,还是踏上掌心。玲华将他托起,举到眼前,如捧一只受伤的小鸟。那微不足道的重量让她更觉痛苦,心中只有无尽的怜悯。
正则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这不算什么,妖……」话到一半,他顿了顿,最终低声道:「玲华,我无碍。以前受过更严重的伤。」他想表现轻松,却因疼痛额头渗出冷汗。
玲华抿唇:「别动。」她闭眼聚力,指尖溢出温柔的金光,宛若晨曦般笼罩在正则灼伤的颈臂。肌肉先是绷紧,随即逐渐放松。焦黑裂口飞快愈合,新生的肌肤恢复健康色泽。正则目睹奇迹般的修复,瞳孔因震惊与感激而颤抖。
金光尚未散去,阿珠在一旁摇着尾巴喊:「喂!也给我治一下!我可不想留下疤。」
玲华抬眼看她,指尖再度散出金色光辉,落在猫妖被震伤的爪臂与侧肋上。阿珠哼了一声,却很快发出满足的呼噜声,伤痕在光中迅速消退。
金辉消散,只余余烬的微光。正则下意识摸了摸脖颈,声音颤抖:「伤……全好了。」随即郑重低头:「多谢。」阿珠也跳了跳,得意一笑:「嗯,不错,这才是我的主人嘛。」
玲华勉强露出一丝笑容,可心底的阴影却挥之不去。
「很抱歉让你们受伤了……」她低声说,眼帘垂下,不敢直视正则。声音因愧疚而颤抖,「还有……我之前那些话,我后悔到了极点。」
战斗的片段再次刺入她脑海。她记得自己嘲讽他是忠犬,质疑他的忠诚,在交锋中用言语狠厉刺伤他。那些字句,比任何伤口都更令她羞耻。
「在战斗时,我对你太残酷了……你明明只是想帮我,而我却——」她声音破碎,几乎要哽咽,「正则,那些话一句都不是我的真心。请你相信我。」
正则凝望她,眼神柔和下来。他缓缓躬身,以拳抵心。「我知道。」他轻声回应,「我从未当真过,玲华大人。」
他直起身,嘴角带上一丝拘谨却真诚的笑意。
「我曾受过更恶毒的侮辱。若这是唤醒你的代价,我心甘情愿。」
他停顿片刻,又更温柔地说:「无论道路多么险峻,我始终站在你这边。我庆幸,你终于回来了。」
那一瞬,感激与释然如潮水般涌遍玲华全身。她差点想伸手将他紧紧握在掌心。但最终,她只是低下头,以无言的姿态表达谢意。
「玲华,你也该顾及一下自己的伤势了。若你倒下,悔恨又有何用?」
玲华抬头。自己身前另一端,赤川枫蛇静静立在那里。
高大身影如壁垒般挺拔。薄暮残光照在她身上,深红铠甲映出血色与暗影。长发在烟尘的风里轻轻摇曳。即便只是伫立,她仍像在战场上般骇人,压迫感随着妖气缓缓扩散开来。
尽管战斗已止,枫蛇的气势却毫无衰减。她的铠甲布满焦黑裂痕,左臂护甲破碎,深长的伤口仍在渗出黑血。大腿上留有狰狞的刀痕,腰腹间布满淤青——那些,全是玲华亲手留下的。即便如此,她依旧挺直身躯,呼吸粗重,却像一座不倒的壁垒。
玲华凝视着那一道道伤痕,眼底掠过一丝复杂。几分钟前,她们还在拼死厮杀,如今却并肩立于这片废墟。想到枫蛇方才怒目相向的神情,与此刻静静注视自己的目光,她心中泛起一股荒谬的错位感。
她缓缓站起,声音低沉却柔和:「你的伤势很重。」紫色的眼眸落在枫蛇流血的手臂上,「让我来治疗吧。」
枫蛇唇角挑起,浮现出一丝倦意的笑。「这些伤口我早就习惯了,比这更严重的也受过,不劳你费心。」语气随意,像在谈论微不足道的擦伤。可玲华仍注意到她腿部轻微的颤抖,以及左手下意识压在伤口上的动作。那并非无痛,而是骄傲让她拒绝了这份善意。
玲华向前一步,与她面对面而立。火光摇曳间,两位妖后沉默相望。刀锋相向的数百年,此刻却化作一种罕见的默契。
她缓缓抬起右手,掌心向外,声音低沉坚定:「让我来吧。」
短短几个字,带着责任,也带着赎罪的重量。
枫蛇的眼眸微微眯起。那不是怒意,而是在衡量玲华的诚意。骄傲与现实在心底交锋,片刻后,她低哼一声,像是勉强的妥协,又像是少见的笑。
「罢了,随你吧。」她抬起受伤的手臂,语气淡然,却藏不住一丝感激,「既然你坚持,那便由你出手吧,玲华。」
玲华点了点头,嘴角浮现一抹浅笑。她没有多言,只是举起双手,一只停在枫蛇臂膀的伤口前,另一只落在她肋侧的淤青上。深吸一口气,她在心底提醒自己——这是治愈,而非毁灭。随之吐息,指尖绽出淡金色的光,如晨曦般温柔,映在猩红铠甲之上。
光辉渗透血肉,枫蛇忍不住吸了一口冷气,肌肉瞬间绷紧。那股纯净而温暖的能量太过陌生,但她并未退缩,只是咬牙承受。臂上的深痕渐渐愈合,肋侧的淤青消散,细小的伤口一个接一个地闭合。只余下斑驳血迹和破损的护甲,仿佛方才的战斗从未存在过。
这种感觉令枫蛇意外。几百年来,她早已习惯让身体自行愈合,痛苦伴随时日。而如今,伤口在刹那间复原,几乎毫无痛感。她睁大赤色的双眸,神情难以言喻。
光芒渐渐褪去,她活动了一下肩膀,旋了旋手臂。除了破碎的铠甲外,她已无一丝伤痕。
枫蛇沉默注视着玲华。她心中有些触动,却找不到言语。最终,她只是微微颔首:「……多谢了。」
声音依旧高傲而克制,但眼底流露的柔软,比任何言语都更真切。玲华怔了怔,心头泛起涟漪——这或许是她们第一次,以非敌对的姿态真正面对彼此。那些烧毁的桥梁,或许真的能在灰烬上重建。
玲华露出一抹微笑,这一次不再勉强,而是真切而轻松:「不必客气。」一阵短暂却耐人寻味的沉默随之降临,并非尴尬,而是各自重新审视对方。
这片刻的宁静随即被一声细微而压抑的哭泣声骤然击碎,骤然刺穿了废墟间沉闷的寂静。玲华的心蓦然一紧,目光迅速转向那声音传来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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