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黎世国际机场的私人航站楼，安静得能听见中央空调系统低沉的送风声。苏晚走下舷梯，一股不同于上海潮湿闷热的、带着阿尔卑斯山麓特有清冽气息的空气扑面而来，让她因长途飞行而有些昏沉的头脑为之一振。她没有停留，在一位身着深色西装、面无表情的工作人员的引导下，迅速坐进了一辆没有任何标识的黑色轿车。车窗玻璃颜色极深，从外面根本无法窥见车内分毫。
车子驶离机场，没有进入苏黎世市区，而是沿着湖畔公路，向着更为僻静的郊区驶去。苏晚靠在椅背上，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如同明信片般的风景——蔚蓝的湖水、远处积雪的山尖、绿意盎然的坡地。美景如画，却无法驱散她心头的沉重。她不知道叶憬然具体在哪里，不知道他正面对怎样的危险，这种未知像一块巨石压在胸口。
经过约一小时的行驶，车子拐入一条隐蔽的私家车道，最终停在一栋被高大乔木和铁艺围栏环绕的现代风格别墅前。这里地势较高，可以俯瞰部分湖景，环境私密性极佳。“夜枭”安排的预备安全点到了。
别墅内部装修是极简的冷色调，干净整洁，却缺乏生活气息，像一个高级的酒店套房，而非一个家。负责接应她的是一位名叫“凯”的冷峻女子，同样是“夜枭”团队的一员，话不多，但行动利落专业。她向苏晚简要介绍了安全屋的设施、紧急情况应对流程，并告知她需要保持静默，等待进一步消息。
苏晚被无形地隔离了。她与叶憬然，虽然同在一片天空下，直线距离可能并不遥远，却仿佛隔着无形的屏障。她尝试用加密设备联系叶憬然，但只收到了他发来的简短回复：“晚晚，我已知道你安全抵达。情况复杂，暂时不要联系，保持静默，相信我。爱你。”
看着屏幕上冰冷的文字，苏晚的心揪紧了。她相信他，无条件的相信。但这种被排除在外、只能被动等待的感觉，让她感到窒息。她不是来瑞士度假的，她是来与他共同面对的。她必须做点什么，哪怕只是为他分担一丝压力。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走到客厅巨大的落地窗前，望着窗外静谧的湖光山色。她想起叶憬然曾说过，在面对巨大压力时，他喜欢通过处理具体的工作来保持头脑清晰。或许，她也可以。她打开随身的行李，拿出了那个用软布包裹的黄铜剪刀，以及一本空白的素描本和一支炭笔。
她没有画设计图，而是开始勾勒窗外看到的景象——山峦的轮廓、云层的流动、树木的姿态。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专注的创作让她暂时忘记了焦虑。她不是在逃避，而是在用一种属于她的方式，积蓄力量，整理思绪。她画的不是风景，而是一种内心的秩序感，一种在混乱中坚守的宁静。这幅画，她打算等见到叶憬然时送给他。
与此同时，日内瓦郊区的另一个安全屋内，气氛凝重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
叶憬然与“夜枭”正在制定与伊万诺夫接触的策略。中间人已经通过隐秘渠道联系上，是一位在东欧和西欧都有深厚背景、以信誉着称的退休外交官。对方初步同意斡旋，但强调前提是叶憬然这边必须展现出足够的“诚意”和“实力”。
“诚意，指的是资金必须真实、足额、可快速交付。”“夜枭”指着平板电脑上的几条信息，冷静分析，“实力，指的是要让他知道，我们并非任人宰割的羔羊，他有灰色手段，我们也有应对甚至反制的能力。Arthur那边对伊万诺夫外围生意的‘关注’，以及我掌握的他在其他地区的一些不太光彩的‘小秘密’，可以作为谈判的筹码。”
叶憬然点头，眼神冷峻。这是一场危险的走钢丝游戏，示弱会被吞噬，过分强硬则会激化矛盾。“告诉中间人，资金已经备妥，可以接受第三方托管，在问题解决后支付。同时，可以‘不经意’地让伊万诺夫知道，如果他的人再试图靠近我在苏黎世的公司或者我在上海的家人，那么他藏在塞浦路斯和迪拜的那些秘密账户信息，可能会出现在某些他不想看到的人的桌子上。”
“明白。”“夜枭”迅速记录并开始编码信息。
孟清如坐在角落的沙发上，听着儿子与“夜枭”用冷静到近乎残酷的语气讨论着如何与那个差点要了她命的俄罗斯寡头周旋，每一个字都像鞭子抽打在她的神经上。她看着叶憬然略显苍白但异常坚毅的侧脸，看着他小腿上依旧明显的包扎痕迹，一种混合着羞愧、恐惧和难以言喻的心痛几乎将她淹没。是她，因为自己的愚蠢和固执，将儿子拖入了这个泥潭，甚至可能危及到整个家庭。
她终于无法再保持沉默，声音干涩地开口：“憬然……如果……如果实在不行，把我交出去吧。伊万诺夫要的是钱，或者……出气。我……”
“妈！”叶憬然猛地打断她，声音严厉，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这种话，不要再让我听到第二次。我们是一家人。没有如果，也没有交出谁的选择。我会解决这件事，您要做的，就是配合，然后，等事情结束后，好好想想以后该怎么生活。”
他的话语像一块巨石，堵住了孟清如所有未出口的绝望之言。她怔怔地看着儿子，看着他眼中那份不容置疑的担当和疲惫，泪水终于无声地滑落。这一次，不是出于自怜或愤怒，而是源于一种迟来的、深刻的悔恨和一种陌生的、被牢牢守护着的触动。
“夜枭”的信息发送出去后，便是焦灼的等待。每一分钟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安全屋内，只有仪器运行的微弱声响和三人压抑的呼吸声。
数小时后，加密通讯器终于再次响起。是中间人传来的反馈。
信息很简短：“伊万诺夫同意暂时停止一切‘不必要’的行动。他要求，24小时内，看到资金进入指定托管账户的初步证明。他愿意就‘补偿’金额进行谈判，地点由我方定，但他要求必须是公共场所，且双方仅限代表出席，不得携带‘无关人员’（明显意指‘夜枭’这样的武力人员）。这是底线。”
条件苛刻，但至少，门开了一条缝。
“夜枭”看向叶憬然：“托管证明可以立刻安排。谈判地点，我建议选在苏黎世班霍夫大街的某家顶级酒店咖啡厅，人流密集，安保严格，易于监控也易于撤离。但您不能亲自去，风险太高。我可以……”
“不，”叶憬然摇头，眼神锐利，“我必须亲自去。只有我亲自出面，才能体现‘诚意’，也才能在最关键时刻做出决定。伊万诺夫要确认，跟他对话的是能做主的人。”
他顿了顿，看向“夜枭”：“你可以在外围策应。至于‘无关人员’……我相信，即使在公共场所，你也有办法确保基本安全。”
“夜枭”与叶憬然对视片刻，点了点头：“可以安排。但风险自负。”
“我知道。”叶憬然深吸一口气，做出了决定，“回复中间人，条件我们接受。24小时，苏黎世见。”
决策已下，紧张感并未缓解，反而更加具体。叶憬然需要立刻协调苏黎世的团队准备资金证明，并与“夜枭”详细规划明天谈判的每一个细节，包括撤离路线、应急方案。
而在苏黎世的安全屋内，苏晚刚刚完成那幅炭笔素描。画面上，湖山宁静，但在云层深处，她用极轻的笔触，勾勒出了一道即将破云而出的光。她放下炭笔，拿起那把她无比珍视的黄铜剪刀，指尖感受着那沉甸甸的、冰凉的质感，仿佛能从中汲取到穿越时空的力量。
她不知道，一场决定性的会面即将在离她不远的地方展开。她只知道，她在这里，与他呼吸着同一片空气，等待着，准备着。黑夜依旧漫长，但微光已现，黎明或许不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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