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天佑将车泊在京州纪检监察培训中心东侧的临时车位。
手机屏幕亮着,未读消息钉在界面中央 ,是系统推送的日程提醒,格外扎眼:
08:30,京州纪检监察培训中心,特训班报到。
他抬腕看表,七点五十六分。
培训中心门口的安保穿着藏青制服,手里的核验仪闪着冷光。
祁天佑调出电子调训函,对方扫完码,“祁助教?名单里你挂的是汉东大学,怎么进的内部轮训?”
“组织调派,我照办。”
他没多解释,在手机屏上敲出密级代码与备案编号。
核验仪 “滴” 地响了声,绿灯跳亮,闸机缓缓打开,金属摩擦声在清晨里格外清晰。
他沿着走廊走到三楼,307 教室的门虚掩着 。
和上次侯亮平讲课的房间同号,却没有往日的喧闹,只有十二张独立课桌沿墙摆开,每张桌上都放着个无标识的牛皮档案袋,袋口封着红蜡。
教官推门进来时,祁天佑正摩挲着档案袋的边缘。
那人三十出头,穿深灰休闲装,没点名,径直走到讲台后点开投影,案情清晰浮现:
“某厅级干部夫人,在珠宝展收受一枚翡翠扳指,当场未付款,三个月后商家注销公司。物品经鉴定价值四十八万元。问:是否构成受贿共犯?依据是什么?”
教室里静得能听见笔尖划过纸页的声响,有人低头翻《纪检监察实务手册》,有人在笔记本上速记要点。
祁天佑放下笔,指节叩了叩桌面:
“《手册》第三章第五节,隐性利益输送认定需三个要件:一是存在职权关联,二是财物交付规避监管,三是事后有掩盖行为。”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投影幕布,
“这位厅官分管国土审批,送礼方正申请矿权延期,这是职权关联;扳指通过私人掮客转交,未走任何公开交易渠道,这是规避监管;”
“商家收礼后迅速注销,资金流向成谜,这是掩盖行为。三项全中,属于典型的‘代持型’受贿。”
教官抬眼看了他一下,没作评价,只在平板上轻点了两下,投影切换到下一页。
上午的课程结束在十一点半,午餐安排在内部食堂。
祁天佑端着餐盘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全程没人过来搭话。
直到下午开课前五分钟,一名穿浅蓝衬衫的工作人员推门进来,走到他身边压低声音:
“祁天佑,主讲人让你在案例推演中担任‘被调查对象’。”
教室很快被重新布置成谈话室格局:
一张金属桌,两把椅子,墙角的监控摄像头亮着模拟运行的红灯,单向玻璃后隐约有身影晃动。
推演主题是 “对抗式审讯中的心理破防”,规则简单。
调查组有六十分钟突破防线,被调查者可通过合法手段自保。
祁天佑坐在椅子上,背挺得笔直,双手交叠放在膝上,指尖贴着裤缝。
第一轮提问围绕名下房产来源展开。
他答得条理清晰,从购房合同编号到资金流水明细,每一个时间节点都能对应到具体凭证,逻辑环扣得严丝合缝。
第二轮刚触及海外账户,他突然抬眼,指节叩了叩桌面,声线冷下来:
“我要求确认 ,本次谈话是否按程序报备?录音录像授权文件是否齐全?”
“若没有,我将依据《纪检监察谈话规程》第十七条,拒绝回答可能引发事实误判的问题。”
对面的调查员愣了愣,笔尖悬在笔记本上空。角落里的教官原本靠在墙上,这时微微直了直身体。
第三轮,对方试图用家庭成员施压,话里话外提及其亲属的工作调动。
祁天佑忽然笑了,笑意没到眼底:“你们这不是办案,是演电视剧。真按这套流程来,证据链当场作废,还得算程序违规。”
计时器停在五十三分十四秒时,推演结束。调查组没能从他嘴里套出任何实质性信息。
教官站起身,走到教室中央:
“今天最后一个环节是复盘。平时我们教大家怎么‘查’,但刚才这位同志,让我们看到了怎么‘防’。这不是配合推演,是反向拆解规则。”
他的目光落在祁天佑身上,带着点审视,“你不是来学规矩的,是来钻漏洞的。”
“有漏洞的不是我,是执行。”
祁天佑站起身,衬衫领口的纽扣扣得严丝合缝,“若合规能挡住所有贪腐,就不会有人铤而走险。正因为程序有盲区,才需要更锋利的眼睛去盯。”
空气静了两秒,没人说话。
教官最后只点了点头:“明天最后一课,教你怎么让证据自己说话。”
傍晚六点,培训楼顶层露台的门被风推开。
柳小叶穿着深卡其风衣走出来,手里拎着个牛皮纸袋,风衣下摆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你今天在推演里太激进了。”
她走到祁天佑身边,声音压得低,“纪检不是角斗场,也不是用来复仇的工具。”
祁天佑摘下眼镜,用指腹擦了擦镜片上的水汽,再重新推回鼻梁:
“我没想玩火,只是在试这条路能不能走通。” 他顿了顿,侧头看她,
“你要是担心我越界,现在叫停还来得及。”
柳小叶盯着他,风衣领口贴在下巴上,“你想当执纪者,还是想把规则玩垮?”
祁天佑从西装内袋抽出一本牛皮笔记本,翻开空白页。
钢笔尖戳破纸页边缘,七个字已经落定:干部要下地,政策要见血。他撕下纸页,递到她面前。
柳小叶没接,指尖攥紧了牛皮纸袋的提手,“你知道我爸最后查的是谁吗?”
祁天佑摇头。
“赵立春提拔的第一个秘书,后来成了省建行副行长。”
她的声音低下去“那人在境外设了十七个空壳公司,用职工集资建房的名义洗钱。我爸查到实据,准备上报的第二天,就出了‘意外’。”
“意外” 两个字咬得极轻,却像冰碴子砸在风里。祁天佑没说话,只看着她望向远处楼宇灯火的眼睛 —— 那里藏着化不开的沉郁。
“所以我不信什么温情脉脉的改革。” 柳小叶转过身,风衣扫过露台的栏杆,“我只信一点:只要刀够快,骨头就会碎。”
她正要走,祁天佑叫住她:“明天的课,讲什么?”
“谈话策略升级模型。” 她头也没回,声音飘在风里,“教你怎么做一份能让纪检组长当场拍桌子的证据摘要。”
风更紧了,祁天佑把笔记本塞回内袋时,指尖触早上报到时发的临时通行证。
背面印着行小字:严禁复制、拍照、外传内容。他用拇指沿着卡的边缘折了折,硬卡发出轻微的脆响,被他塞进西裤内袋,边缘硌得指腹发疼。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法学院办公室的消息:
明日演讲场地已确认,主题 “基层治理中的制度韧性”,九点开始。
他盯着 “基层治理” 四个字,指腹在屏幕上顿了顿,又按灭了屏幕。
走出培训中心大门时,天边的云层压得很低,灰沉沉的,却没下雨。
路边一辆黑色轿车缓缓靠边,车窗降下半寸,司机没下车,只朝他递了个眼神。
祁天佑拉开车门,坐进后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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