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野猪坳”里燃起了几十堆篝火，温暖的火光映照着一张张饱经风霜的脸。辛苦了一天的战士和乡亲们正围着火堆，喝着滚烫的肉汤，啃着粗粮饼子，空气中弥漫着食物的香气和劫后余生的安宁。
然而，在山谷中央最大的一个山洞里，气氛却异常严肃。
张大牛、方振武、林啸天，还有猴子、二狗、闷雷等几个核心骨干，正围着一张用石头搭成的桌子，就着昏暗的马灯光，进行着一场激烈的讨论。
“不行！绝对不行！”张大牛一巴掌拍在石桌上，震得马灯都跳了一下，“咱们的兵，大字不识一箩筐！打仗光靠勇敢，那是没脑子的莽夫！我问你们，上次伏击乱石坡，我下达的命令，有多少人是靠猜的？有多少人是看别人怎么做才跟着做的？”
他目光如电，扫过众人，被他看到的人都不自觉地低下了头。
“咱们队伍里，除了老方你们几个中央军过来的，还有谁能看懂地图？谁知道什么是火力交叉？什么是战术穿插？”张大牛的声音越来越大，如同咆哮，“再这么下去，我们就是一群拿着枪的羊！鬼子是狼！羊再多，也斗不过狼！因为狼懂得上套，懂得以小博大！”
方振武深有同感地点了点头：“张大哥说得对。一支军队，如果没有基本的军事素养和文化知识，那就是乌合之众。命令无法准确传达，战术无法有效执行。打顺风仗还好，一旦陷入苦战、乱战，很容易就会崩溃。”
“那你说怎么办？”二狗挠了挠头，瓮声瓮气地说道，“俺们都是泥腿子出身，斗大的字不识一个，从小就跟土地打交道，哪懂那些弯弯绕绕。”
“不懂，就学！”张大牛斩钉截铁地说道，“从今天起，咱们就在这山谷里，办个‘夜校’！”
“夜校？”这个词对在场的大多数人来说，都新鲜得很。
“对！就是晚上开的学堂！”张大牛的眼睛里闪烁着光芒，“白天，咱们练队列，练拼刺刀，练体力！晚上，所有人，都给老子滚到这里来，学文化，学战术！谁敢不来，军法处置！”
他指着方振武：“老方，你是有文化的正规军官，你来教弟兄们识字、写字！最起码，得让他们能看懂命令，会写自己的名字！”
“没问题！”方振武立刻应了下来，脸上露出了兴奋的神色，“这个任务，我接了！”
张大牛又看向林啸天：“啸天，你的枪法，是咱们队伍里独一号的。但是，光你自己厉害不行，你要把你那身本事，都教给狙击小组的弟兄们。怎么算风速，怎么测距离，怎么选藏身的地方……这些，都是能救命的学问！”
林啸天默默地点了点头：“好。”
“至于我，”张大牛拍了拍胸脯，“老子虽然大字不识几个，但在死人堆里爬了这么多年，怎么打仗，怎么活命，还是懂一点的。我就给你们讲战术！讲怎么配合，怎么伏击，怎么用最小的代价，换鬼子最大的伤亡！”
“就这么定了！”张大牛一锤定音，“猴子，你去通知所有人！从今晚开始，前半夜训练，后半夜上课！谁也别想偷懒！”
这个命令，在队伍里引起了不小的震动。
“啥？晚上还要上课？”
“俺连笔杆子都没摸过，学那个有啥用？”
“白天操练都快累趴下了，晚上还不让人睡觉啊？”
抱怨声此起彼伏。
但当夜幕降临时，在军法的威慑下，所有战士，还是骂骂咧咧地走进了那个被当做临时教室的大山洞。
山洞里点着十几支火把，将洞壁照得一片通明。一块被磨平的巨大石板，被当做了黑板，立在最前面。
第一堂课，是方振武的文化课。
他拿着一根烧黑的木炭，在石板上，一笔一划地写下了三个大字——“中国人”。
“弟兄们！”方振武看着眼前这些表情各异的士兵，声音洪亮，“我们为什么要当兵？为什么要打鬼子？就是因为我们是中国人！这三个字，就是我们的根！今天，我们就从这三个字学起！我要求你们每一个人，不但要会认，还要会写！要把它刻在心里！”
他开始教大家如何握笔——虽然他们手里拿的只是削尖的树枝；教他们一笔一划地在地上练习。
对于这些握惯了锄头和步枪的大手来说，小小的树枝仿佛有千斤重。二狗憋得满脸通红，在地上画了半天，画出来的“中”字，歪歪扭扭，像个被踩了一脚的蚂蚱。
“哈哈哈……”周围的人发出一阵哄笑。
“笑什么笑！”方振武厉声喝道，“字写不好，不丢人！连自己的名字都不想写好，那才是丢人！再写！”
整个山洞里，都回荡着树枝划过泥地的“沙沙”声。虽然过程很艰难，但当第一个士兵，用颤抖的手，在地上写出自己名字的时候，他脸上露出的那种自豪和喜悦，感染了在场的每一个人。
文化课结束后，是张大牛的战术课。
他的上课方式，就粗暴多了。
“都给老子滚到前面来！看清楚了！”他抓起一把石子，在地上摆了起来。
“这个，是鬼子的机枪！”他用一块大石头代表，“这个，是你！这个，是你！你们三个，是一个战斗小组！”
他指着地上的沙盘：“现在，鬼子的机枪在那个山头上，把你们的路给堵死了！你们怎么办？谁来告诉我？”
“冲上去，跟他拼了！”一个愣头青喊道。
“拼你个头！”张大牛一脚踹在他屁股上，“你还没冲到半山腰，就被人打成筛子了！蠢货！”
他指着沙盘：“正确的打法，是迂回！懂不懂？一个人，从正面吸引他的火力！另外两个人，从侧面的山沟里，悄悄摸上去！等摸到手雷能够得着的地方……”
他抓起一把沙土，猛地洒向那块代表机枪的石头。
“就这么一下！送他上西天！这叫战术！用脑子打仗！都听明白了吗？”
“明白了！”众人齐声应道，声音洪亮。
张大牛的战术课，没有那么多理论，全都是从实战中总结出来的土办法，简单、直接、有效。他用最粗俗的语言，讲解着最实用的杀人技巧，听得这群新兵一个个热血沸腾，如痴如醉。
最后一堂课，是林啸天的狙击课。
上课的地点，不在那个喧闹的大山洞，而在山谷后面一个僻静的小山坳里。学员，也只有他亲自挑选出来的狙击小组的五名成员。
这里没有火把，只有清冷的月光。
林啸天没有说话，他只是举起步枪，对着远处黑暗中，一棵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枯树，毫无征兆地开了一枪。
“砰！”
远处传来一声轻微的断裂声。
李三，就是那个曾经不服气，被林啸天一枪折服的老兵，借着月光，隐约看到那棵枯树最高处的一根树杈，被打断了。
“组……组长……”李三的声音都有些颤抖，“这……天这么黑，您是怎么看到的？”
“我没看到。”林啸天的回答，让所有人大吃一惊。
“狙击手，有时候靠的不是眼睛，是耳朵，是感觉，是风的声音。”林啸天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你们要学的，不仅仅是怎么用枪打中目标。更要学的，是如何把自己变成一块石头，一棵树，和整个黑夜融为一体。”
他开始教他们如何根据风声判断风向和风速，如何利用星光和月光来测算距离，如何在不同的地形下，选择最完美的射击和撤退路线。
他讲的东西，玄之又玄，却又直指核心。
“记住，我们是幽灵。”林啸天看着眼前的五个学员，眼神冷得像刀，“我们的任务，是在敌人看不见、想不到的地方，给予他们最致命的一击。我们开的每一枪，都必须有价值。浪费一颗子弹，就是把自己的兄弟，往鬼子的枪口上推了一步。”
“一个优秀的狙击手，最重要的不是枪法，是耐心。”
“开枪之前，你可能要在一个地方，像死人一样，趴上一天一夜。蚊子叮，蚂蟥咬，你都不能动一下。你们，能做到吗？”
“能！”五个人齐声应道，声音坚定。
夜校，就这样如火如荼地开办了起来。
白天，山谷里是震天的操练声；晚上，教室里是郎朗的读书声和激烈的讨论声。
一种前所未有的学习热情，在这支队伍里蔓延开来。战士们像一块块干涸的海绵，疯狂地吸收着知识。他们不但学会了写自己的名字，看懂了简单的命令，更重要的是，他们开始学会了用脑子去思考，去战斗。
这支队伍，正在经历着一场由内而外的，深刻的蜕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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