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山根据地的空气,沉重得仿佛凝固了一般。
胜利的喜悦早已被巨大的伤痛所取代。夜袭机场,他们成功摧毁了鬼子的重炮阵地和所有飞机,但付出的代价是六十三个鲜活的生命,永远地长眠在了那片被战火烧焦的土地上。
临时搭建的灵堂里,一排排白色的灵位刺痛着每一个人的眼睛。政委赵峰正带着战士们,将牺牲烈士的遗物一件件仔细包好,准备寄给他们的家人。整个根据地都笼罩在一股压抑的悲伤之中。
“报告!”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如同旋风般冲进了指挥部,打破了这片沉寂。来人是分区派来的骑兵通讯员,他浑身泥土,嘴唇干裂,显然是经过了长途的亡命奔袭。
“紧急!分区八百里加急电令!”通讯员甚至来不及喘口气,就从胸口的防水袋里掏出一份盖着红色火漆印的电报,双手递给了林啸天。
林啸天撕开封印,目光迅速扫过电文。短短几十个字,却让他的瞳孔猛然收缩,脸上悲伤的神情瞬间被一种极度的震惊和凝重所取代。
“出什么事了,老林?”赵峰闻声赶来,看到林啸天的脸色,心头一紧。
林啸天没有说话,只是将电报递给了他。
赵峰接过一看,也倒吸一口凉气。
“紧急集合!所有营级以上干部,五分钟内,到指挥部开会!”林啸天转过身,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穿透力,传遍了整个据点。
五分钟后,指挥部里挤满了独立团的核心骨干。王虎、李振、周平、李剑……每一个人的脸上都还带着未曾消散的悲戚。他们看着林啸天那张铁青的脸,都知道,出大事了。
“弟兄们。”林啸天环视了一圈,声音低沉而沙哑,“刚刚接到分区司令部的最高指令。”
他拿起那份电报,一字一句地念道:“为策应正面战场‘秋季攻势’,粉碎日寇对我根据地的囚笼政策,分区决定,集中主力部队,于三日后,向平汉铁路沿线所有日伪据点,发起总攻!”
“总攻?”王虎的眼睛瞬间就红了,“太好了!团长!终于等到这一天了!正好给牺牲的弟兄们报仇!”
“别急,命令还没念完。”林啸天的声音依旧平静,但平静之下,却隐藏着惊涛骇浪。
“命令:独立团即刻起,挑选最精锐之力量,组成敌后穿插支队,务必于总攻发起之前,秘密穿插至敌占区腹地,待总攻打响之后,不惜一切代价,破坏日军‘石门—正定’一线之后勤补给线、切断其通讯枢纽、袭扰其指挥机关!为正面战场,创造有利战机!”
当最后一个字落下,整个指挥部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被这份命令的内容给震住了。
“团长……这……”参谋长周平第一个反应过来,他快步走到沙盘前,脸色变得无比苍白,“‘石门—正定’一线?那……那可是鬼子在整个华北平原的核心区域!距离我们这里,直线距离超过两百里!中间要穿过鬼子三道封锁线,大小据点、炮楼不下五十个!”
“这他娘的哪是配合会战?”三营长李振也忍不住骂出了声,“这简直是让我们拿着鸡蛋去碰石头!我们刚刚打完机场,部队伤亡惨重,元气大伤,现在连兵力都补不齐,弹药也消耗了大半,就让我们这点人,去捅鬼子的心脏?这不是让我们去送死吗?”
“周参谋长和李营长说得对!”二营长张武也站了出来,“团长,我们不是怕死!但是,这种没有胜算的仗,我们不能打!我们这点家底,要是全扔在鬼子后方,那牺牲的六十三个弟兄,就真的白死了!”
指挥部里,反对的声音此起彼伏。这不是怯战,而是最理智的判断。以独立团目前的状况,执行这样的任务,生还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都说完了吗?”
林啸天等所有人都发泄完情绪,才缓缓开口。
他走到灵堂的方向,深深地鞠了一躬。
“弟兄们,你们说的,我都明白。”他的声音有些嘶哑,“机场一战,我们牺牲了六十三个好弟兄,我林啸天的心,比你们任何一个人都痛!我做梦都想把队伍拉出去,找小鬼子拼命,给他们报仇!”
“但是!”他猛地转过身,目光如电,扫过每一个人,“我们能打赢机场那一仗,靠的是什么?靠的是李剑他们拼了命换回来的情报!靠的是陈默拉响最后一颗手榴弹,为我们指明的方向!”
“现在,分区主力,几十万大军,要在正面战场和鬼子决一死战!这一仗,关系到我们整个根据地的生死存亡!关系到我们能不能挺过这个冬天!”
“分区为什么把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我们?不是让我们去送死!”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洪钟大吕,敲在每个人的心上,“是因为我们刚刚端掉了松井机场!是因为我们手里,有这张独一无二的,用六十三个弟-兄的命换来的,最精确的敌人布防图!是因为,我们是离敌人心脏最近,插得最深的一把尖刀!”
他指着沙盘上那片代表着鬼子后方的区域。
“正面战场,几十万弟兄在浴血拼杀!我们在这里,为牺牲的六十三个弟兄悲伤,这没错!但是,如果我们因为悲伤,因为恐惧,就放弃了这个能从背后捅鬼子一刀的绝佳机会,那我们还有什么脸,去面对牺牲的弟兄?我们怎么对得起陈默用命换回来的情报?”
“告诉你们!我们现在去,不是送死!是让那六十三个弟兄的牺牲,变得更有价值!是把我们局部的胜利,变成整个战局的胜利!是用鬼子后方几千、几万颗人头,来告慰他们的在天之灵!”
“我问你们!”林啸天抽出腰间的驳壳枪,重重地拍在桌子上,“这一仗,我们是打,还是不打?”
整个指挥部,鸦雀无声。
所有人的呼吸都变得粗重起来,他们的眼中,渐渐褪去了犹豫和恐惧,取而代之的,是重新燃起的,如同烈火般的战意!
“打!”王虎第一个吼了出来,他的眼睛通红,声音却无比坚定。
“打!”李振也把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打!打!打!”
所有人的情绪,都被林啸天彻底点燃了!悲伤,在这一刻,化作了无穷的力量和复仇的怒火!
“好!”林啸天满意地点了点头,“既然要打,就要打出我们独立团的威风!”
“我命令!”
“到!”
“即刻起,成立‘敌后穿插支队’!我,林啸天,亲任支队长!”
“周平!”
“在!”
“你立刻带领作战股,以李剑换回来的地图为基础,连夜制定出三条以上的穿插路线!我要知道,每一条路上,有多少个据点,多少个暗哨,我们要在什么时候,通过什么地方!”
“是!”
“李剑!”
“在!”
“你的侦察股,立刻对所有即将参加行动的战士,进行最后的敌后生存技巧培训!化妆、潜伏、紧急联络暗号,一个都不能少!”
“是!”
“黄德贵!”
“在!”
“后勤股,把我们仓库里所有最好的东西都拿出来!最好的武器,最轻便的干粮,最多的炸药!我要让每个参加行动的弟兄,都武装到牙齿!”
“是!”
“赵峰!”
“在!”
“你和政治处,负责稳定后方,安抚伤员。同时,做好这次行动的政治动员!告诉弟兄们,我们这一去,是为了什么!”
“明白!”
“王虎、李振、张武!”
“在!”
“你们各自回营,挑选最精锐、最有经验、枪法最好、意志最坚定的战士!这次行动,不要新兵,只要老兵!只要敢死队的成员!我只要三百人!三百把最锋利的尖刀!”
“是!”
命令下达,刚刚还沉浸在悲伤中的独立团,像一头被惊醒的雄狮,瞬间爆发出了惊人的能量。
夜幕降临,整个万山根据地灯火通明。
作战室里,周平和几个参谋围着沙盘,激烈地争论着,一条条红色的渗透路线,在地图上被画了又改,改了又画。
训练场上,李剑正对着三百名挑选出来的精锐训话。
“都给我记住了!进了敌占区,你们的命就不是自己的了!你们的脑子要比兔子还快,动作要比猫还轻!一个眼神,一个手势,就得知道同伴要干什么!要是谁因为自己的愚蠢,暴露了整个队伍,老子第一个枪毙了他!”
后勤仓库里,黄德贵正亲自带着人,将一块块压缩饼干、一包包炒面,还有一颗颗擦得锃亮的手榴弹和一捆捆黑色的炸药,分发到每一个战士手中。
而林啸天,则独自一人,站在灵堂前。
他没有说话,只是将一碗满满的烈酒,洒在了那六十三个灵位之前。
“弟兄们。”他低声说道,“我们要出征了。这一次,我们要带着你们的荣耀,去一个更大的战场。”
“等着我们。等我们回来的时候,会用整个‘石门—正定’线上所有鬼子的人头,来祭奠你们!”
说完,他猛地转身,将身上的孝衣扯下,露出了里面那身早已洗得发白的戎装。
他大步走出灵堂,走向那三百名已经集结完毕、整装待发的战士。
三百名战士,人人一身黑衣,脸上涂着伪装的油彩,背着沉重的装备,在夜色中肃立着,如同一群沉默的死神。
“出发!”
没有多余的动员,没有慷慨激昂的口号。
林啸天只说了两个字,便第一个转身,带着这支复仇的队伍,如同黑色的潮水,悄无声息地,融入了茫茫的黑夜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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