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沟的打谷场上,杀声震天。
一百多个新加入民兵队的庄稼汉子,正光着膀子,在独立团老兵的呵斥下,笨拙而又卖力地练习着刺杀。他们的动作虽然还很生涩,但那一声声发自肺腑的“杀”,却带着一股被压抑了太久、刚刚释放出来的狠厉之气。
“好!好啊!”政委赵峰站在场边,看着眼前这片热火朝天的景象,满意地点着头,“老林,你这招‘全民皆兵’,真是下活了整盘棋!你看这些乡亲们,精气神儿跟前几天比,完全是两个人!”
林啸天没有说话,他的目光越过训练的人群,落在了打谷场边缘那几个愁眉苦脸、聚在一起唉声叹气的村民身上。他们和周围热火朝天的气氛格格不入,仿佛被一层无形的阴云笼罩着。
“赵政委,你别光看热闹。”林啸天收回目光,沉声说道,“枪杆子是发下去了,可老百姓心里的那杆秤,还没真正倒向我们。”
“这话怎么说?”
“你去问问他们,就知道了。”
赵峰带着疑惑,走到了那几个村民面前。
“老乡,这又是分粮食又是发枪的,大好的日子,怎么还唉声叹气啊?”他温和地问道。
为首的一个老汉,看了一眼赵峰身上的军装,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又把话咽了回去,只是一个劲地摇头。
“老总,您是大官,俺们……俺们不敢说。”
“有什么不敢说的!”赵峰把脸一板,“我们八路军是老百姓的队伍!你们心里有苦,有委屈,不跟我们说,跟谁说?!”
也许是赵峰的态度鼓励了他们,那老汉终于一咬牙,把心里的苦水倒了出来。
“赵政委,您是好人,八路军也是好队伍。可是……可是你们打跑了汉奸,那地主王扒皮,又回来了!”
“王扒皮?”
“就是咱们这十里八乡最大的地主,王老财!”另一个村民愤愤不平地接口道,“前几天八路军没来的时候,他躲在县城里。现在村子解放了,他倒大摇大摆地带着家丁回来了!还……还拿着百八十年前的老地契,挨家挨户地催租子!”
“催租子?”赵峰的眉头瞬间拧成了一个疙瘩,“现在?”
“可不是嘛!”老汉的声音里带上了哭腔,“他说,天王老子来了,欠债还钱,种地交租,也是天经地义!今年风调雨顺,要我们交七成的租子!这……这不是要俺们的命吗?交了租子,我们一家老小,就只能等着喝西北风了!”
“混账!”
一声怒喝,如同平地惊雷,在打谷场上炸响!
林啸天不知何时已经走了过来,他那张因为连日征战而显得异常冷峻的脸上,此刻布满了滔天的怒火!
“我们在这里流血牺牲,把鬼子和汉奸赶跑了!他倒好,躲在后面摘桃子,还敢变本加厉地欺压乡亲?”
他转过身,对着身后的王虎吼道:“王虎!”
“到!”
“带上你的一营!跟我去会会这个‘王扒皮’!我倒要看看,他的脖子,是不是铁打的!”
“是!”王虎早就听得火冒三丈,他把手中的机枪往肩上一扛,眼中闪烁着嗜血的光芒,“我早就看那老王八蛋不顺眼了!”
王家大院,高墙壁垒,门前两座石狮子,威风凛凛。
林啸天、赵峰带着一个连的战士,直接将大院围了个水泄不通。
“什么人?敢在王家大院门口撒野?!”几个脑满肠肥的家丁,提着棍棒,从门里冲了出来,色厉内荏地吼道。
王虎二话不说,上前一步,蒲扇般的大手左右开弓!
“啪!啪!”
几个家丁如同断了线的风筝,惨叫着飞了出去。
“开门!”王虎一脚踹在大门上,厚重的包铁木门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
大院里,一个穿着绸缎长衫,脑后拖着一根油腻腻长辫子的肥胖中年人,正在两个丫鬟的伺候下,悠哉悠哉地品着茶。他就是这十里八乡最大的地主,王老财。
“老爷!不好了!不好了!八路……八路打进来了!”一个管家连滚带爬地跑了进来。
王老财慢悠悠地放下茶杯,脸上没有丝毫慌乱,反而露出一丝冷笑。
“慌什么?他们是打鬼子的队伍,又不是土匪。去,把林团长和赵政委,请到我的正厅来。”
正厅里,王老财端坐在太师椅上,摆足了架子。
“哎呀呀,林团长,赵政委,什么风把二位给吹来了?”他皮笑肉不笑地拱了拱手,“若是有什么军需,尽管开口,我王某人,一定鼎力支持抗日大业!”
“王老板,我们今天来,不是为了军需。”赵峰开门见山,“是为了你家的租子。”
“租子?”王老财故作惊讶,“赵政委,这话从何说起?自古以来,种地交租,天经地义。我王家的地契,可是从前清那会儿就传下来的,官府盖印,受法律保护的!”
“法律?”林啸天冷笑一声,他一步上前,将那把缴获的美制柯尔特手枪,“啪”的一声,拍在了八仙桌上,“在这片土地上,现在,我说的,就是法律!”
冰冷的枪口,让王老财的脸色微微一变,但他很快就镇定了下来。
“林团长,您这是什么意思?我们可是良民。您是打鬼子的英雄,可不能……可不能学那些土匪啊。”
“土匪?”林啸天的声音里,充满了嘲讽,“谁是土匪?你派家丁去村里,逼着那些连饭都吃不饱的乡亲,交七成租子的时候,你怎么不说你是土匪?鬼子在的时候,你把粮食卖给他们,给他们通风报信的时候,你怎么不说你是汉奸?”
“你……你血口喷人!”王老财猛地站起身,色厉内荏地吼道。
“是不是血口喷人,我们出去,当着全村老百姓的面,对质一下,不就知道了?”赵峰不紧不慢地说道。
“来人!”林啸天不再跟他废话,“把他给我绑了!带到打谷场去!今天,我们就要开一场‘公审大会’!让所有乡亲们都来看看,这片土地,到底是谁说了算!”
“你们敢!”王老财终于慌了,“我……我可是县参议会的议员!你们动了我,就是跟政府作对!”
“带走!”
李家沟的打谷场上,人山人海。
当五花大绑的王老财,被战士们如同拖死狗一般,扔到高台之上时,台下所有村民的眼中,都爆发出刻骨的仇恨和痛快!
“乡亲们!”赵峰站上高台,声音洪亮,“今天,我们把这个鱼肉乡里、勾结鬼子的恶霸地主,抓到了这里!他犯了什么罪,你们,比我们更清楚!现在,我给你们一个机会!把你们心里所有的苦,所有的恨,都当着他的面,给我说出来!”
“八路军,给你们撑腰!”
台下,一片死寂。
虽然仇深似海,但几百年来“民不与官斗”的懦弱思想,依旧像一座大山,压在他们的心头。他们害怕,害怕王老财的报复,害怕这阵风过去之后,一切又回到原样。
“怎么?没人敢说吗?”王老财看到这一幕,脸上又恢复了一丝得意,“看到了吧,赵政委,我王某人,在乡里可是有口皆碑的善人!”
就在这时,人群中,那个白发苍苍的老大娘,颤巍巍地走了出来。她走到高台前,“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指着王老财,发出了凄厉的哭喊。
“王扒皮!你这个天杀的畜生!你还我闺女的命来!”
“三年前,就是你!看上了我那刚满十六岁的闺女,要把她抢去做小老婆!我闺女不从,跳了井!你……你还派人把我男人活活打断了腿啊!”
一个人的血泪控诉,如同点燃了炸药桶的引信!
“还有我爹!”那个改名为李卫国的年轻人,也双眼赤红地冲了出来,“去年秋收,就因为晚交了三天租子,你手下的狗腿子,就把我爹活活吊在树上打死!这个仇,我今天就要报!”
“王老财!你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恶魔!”
“你抢了我家的地!”
“你逼死了我全家!”
压抑的怒火,在这一刻,彻底爆发!成百上千的村民,如同决堤的洪水,冲向了高台!他们将所有的仇恨,都化作了拳头和唾沫,狠狠地砸向那个曾经让他们感到恐惧的恶魔!
“安静!乡亲们!安静!”
林啸天对着天空连开三枪,才勉强控制住了失控的场面。
他走到早已被打得血肉模糊、奄奄一息的王老财面前,从他怀里,搜出了一大叠厚厚的、已经泛黄的地契。
他将那些地契,高高举起!
“乡亲们!”他的声音,如同惊雷,“这些所谓的‘法律’,所谓的‘祖宗规矩’,就是套在你们脖子上的一道道枷锁!就是这些东西,让你们世世代代,为他们当牛做马,不得翻身!”
“今天,我林啸天,就当着你们所有人的面,把这些吃人的东西,一把火,都给它烧了!”
他将一个火把,狠狠地按在了那叠地契之上!
“呼——!”
火焰冲天而起!
那些象征着剥削和压迫的罪恶纸张,在烈火中,迅速卷曲、变黑,最终,化作了一片片黑色的灰烬,随风飘散!
“从今天起!”林啸天的声音,响彻了整个李家沟的上空,“在这片土地上,再也没有什么地主老财!”
“我们将重新丈量土地!所有土地,都将按照人头,平均分配给每一个辛勤耕种的农民!”
“我们还将推行‘减租减息’!今年的收成,你们自己留七成!只需要拿出三成,作为抗日公粮!”
“从今往后,你们,就是这片土地,真正的主人!”
短暂的寂静之后,是比刚才审判时,还要热烈十倍、百倍的,如同山崩海啸般的欢呼!
“八路军万岁!”
“毛主席万岁!”
无数的百姓,相拥而泣!他们跳着,笑着,将一个个八路军战士高高地举起,抛向天空!
那一张张饱经风霜的脸上,绽放出了一种发自灵魂深处的、前所未有的光芒!
林啸天站在人群之中,看着眼前这片欢乐的海洋。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们才算真正地,在这片土地上,扎下了根!
这片土地,和这片土地上的人民,将成为他们最坚固的堡垒,最可靠的后盾!任何敌人,都再也无法将他们分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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