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他娘的给老子打起精神来！走快点！”
王虎嘶哑的吼声，在湿热、粘稠的原始丛林里回荡，却显得有气无力。他一脚深一脚浅地踩在没过脚踝的腐烂落叶上，感觉每抬一次腿，都像灌了铅一样沉重。
身后，那支曾经如同猛虎下山般的队伍，此刻却变成了一群形容枯槁的败兵。他们从同古城南的死亡防线上杀出重围，已经在这片无边无际的绿色魔窟里，不分昼夜地穿行了两天。
甩掉了鬼子的追兵，但一个更加恐怖、更加无形的敌人，却悄无声息地缠上了他们。
“噗通！”
队伍中间，一个年轻的战士毫无征兆地一头栽倒在地，身体如同筛糠一般，剧烈地抽搐起来。
“小张！你怎么了？！”他身边的战友连忙上前去扶。
“冷……好……好冷……”那个叫小张的战士嘴唇发紫，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打颤，但他的额头，却烫得惊人，仿佛一块烧红的烙铁。
“他娘的！这是怎么回事？”王虎快步走了过来，他伸手摸了一下小张的额头，也被那股惊人的热度烫得猛地缩回了手，“这鬼地方热得能把人煮熟了，他喊什么冷？”
“是……是打摆子！”队伍里的卫生员，一个姓刘的年轻学生兵，脸色“唰”的一下变得惨白，“团长！这是……这是疟疾！是丛林里最要命的病！”
“疟疾？”所有人都围了上来，眼神里充满了对这种未知疾病的恐惧。
林啸天快步上前，蹲下身子，他看着小张那因为剧烈寒战而痛苦扭曲的脸，又看了看周围那些同样脸色发白、眼神惶恐的战士，一颗心，猛地沉了下去。
“有药吗？”他沉声问道。
“没……没有……”小刘的声音都在发抖，“我们带来的都是治枪伤的磺胺粉和止血药，根本没有治这种病的特效药……听说……听说只有一种叫‘奎宁’的洋药才管用……”
“那就先用我们的土办法！”林啸天当机立断，“用酒精给他物理降温！再熬一锅姜汤给他灌下去！快！”
然而，土办法在这种凶险的热带疾病面前，显得是如此的苍白无力。
半个小时后，小张的寒战停止了，但取而代之的，是更加吓人的高烧和胡言乱语。他整个人烧得通红，如同从水里捞出来一般，嘴里不停地喊着“娘”、“水”……
“团长……不行了……”小刘给他量了体温，那根珍贵的体温计上，水银柱已经顶到了头，“再这么烧下去，不出两个小时，他……他就得把脑子烧坏了！”
“噗通！”
话音未落，队伍里，又一个战士倒了下去！症状和小张一模一样，先是剧烈地寒战，然后就是高烧不退！
“还有一个！”
“这边也有一个！”
恐慌，如同瘟疫一般，在队伍中迅速蔓延开来！不到一个小时，五十人的队伍，就有七八个人，因为同样的原因，彻底失去了战斗力！
“他娘的！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王虎急得双眼赤红，他一拳砸在旁边一棵大树上，“老子宁可跟鬼子拼刺刀，也不想窝在这里，被这看不见摸不着的鬼东西给活活耗死！”
“这叫‘瘴气’。”李振的脸色也异常难看，他用大刀砍断一根挡路的藤蔓，声音嘶哑地说道，“在咱们老家山里，老人就常说，南方的瘴气能杀人。没想到……比鬼子的枪炮还厉害……”
“团长！不能再走了！”卫生员小刘哭丧着脸，跑到了林啸天面前，“弟兄们的体力都到了极限，再这么走下去，只会病倒得更快！我们必须找个地方，停下来休息！”
“休息？”林啸天看了一眼天色，又看了看周围这片如同鬼域般的丛林，“停下来，就是等死！鬼子的搜山队，随时都可能摸上来！我们现在，就是一群瘸了腿的羊，停在狼的嘴边！”
“那怎么办？！”
“背上！”林啸天指着那些已经陷入半昏迷的病号，声音里，是无可动摇的决绝，“还能走的，两个人一组，把病倒的弟兄给我轮流背起来！我们独立团，没有丢下自己兄弟的规矩！就算是死，也得死在一起！”
“是！”
剩下的战士们，咬着牙，将病倒的战友，一个个地，背在了自己那同样疲惫不堪的脊梁上。
队伍，再次开始艰难地前进。
但这一次，行军的速度，比蜗牛还要慢。
每个人的身上，都背着几十斤的装备和弹药，现在，又多了一个一百多斤的“包袱”。湿滑的地面，缠绕的藤蔓，无处不在的毒虫，都在疯狂地消耗着他们本已所剩无几的体力。
“呕——！”
一个正在背着战友的士兵，突然停下脚步，弯下腰，剧烈地呕吐起来。他吐出的，是黄绿色的胆汁。紧接着，他也软软地瘫倒在地。
“又……又倒下一个！”
“痢疾！是痢疾！”小刘检查完之后，发出了绝望的嘶吼，“团长！我们的饮水……我们的饮水肯定被污染了！这……这是要全军覆没啊！”
疟疾，加上痢疾！
双重的打击，如同两柄无情的重锤，狠狠地，砸在了这支孤军的头顶！
队伍里，还能站着的人，已经不足三十个。
“团长……要不……要不把我们放下吧……”一个被背在背上的病号，用微弱的声音，对着背着他的林啸天说道，“别……别为了我们，把所有人都拖死在这里……”
“闭嘴！”林啸天嘶吼着，他感觉自己背上的人，轻得像一片羽毛，但又重得像一座大山，“只要我林啸天还有一口气，就绝不会把你们任何一个人，扔在这鬼地方！”
然而，他也知道，自己说的，不过是气话。
再这么下去，不出一天，他们这支队伍，就会因为疾病和疲惫，彻底失去所有战斗力，最终，被这片绿色的魔窟，无声无息地吞噬。
就在这片令人窒息的绝望之中，负责在前方探路的李剑，突然如同鬼魅一般，从林子里钻了出来！他的脸上，带着一种极度复杂的神情！
“团长！”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前面……前面有发现！”
“是鬼子吗？！”所有还清醒的战士，都下意识地举起了手中的枪。
“不……不是！”李剑使劲摇头，他指着前方一个方向，“是一条河！河对岸……河对岸好像……好像有一个村子！我看到了……看到了炊烟！”
“村子？！”
这个词，如同在无尽的黑暗中，骤然亮起的一盏明灯！
“太好了！有村子就有人！有人就有吃的！说不定……说不定还有药！”王虎的脸上，露出了劫后余生般的狂喜！
“等等！”林啸天却比任何人都冷静，他一把按住了想要冲过去的王虎，“李剑，你看清楚了没有？是什么样的村子？有没有可能是鬼子的据点？”
“看不清楚！”李剑的眉头也紧锁了起来，“距离太远了，中间隔着河。但是……那里的建筑，不像我们见过的缅甸村寨，倒像是……像是西式的房子，好像……好像还有个教堂的尖顶！”
“教堂？”
“那很可能是……是西方传教士建立的教会医院或者麻风病院！”卫生员小刘突然激动地说道，“团-长！那些地方，为了防治本地的疾病，肯定会储备大量的奎宁！我们有救了！”
“也有可能是个陷阱！”林啸天冷冷地说道，“鬼子知道我们往北撤，提前在那里布下了口袋，等着我们自己钻进去！”
所有人的心，再次沉了下去。
希望，与死亡，只隔着一条河。
“团长，赌一把吧！”王虎咬着牙，看着身后那些还在不断呻吟的弟兄，“再不找地方，弟兄们就真的撑不住了！就算是陷阱，也比在这里活活病死强！大不了，跟他们拼了！”
“是啊！团长！拼了！”
“拼了！”
所有还清醒的战士，都发出了嘶哑的、决死的怒吼！
林啸天没有说话，他只是默默地，看着那些因为高烧而陷入昏迷的战士，看着他们那一张张因为痛苦而扭曲的年轻脸庞。
他缓缓地，将背上的杰克，又向上托了托。
“所有人，听我命令！”
他转过身，面向那条充满了未知和危险的河流。
“准备渡河！”
“李剑！你带侦察组，先过去！用最快的速度，摸清楚对岸的情况！”
“王虎！李振！你们组织还能战斗的弟-兄，就地构筑简易阵地！一旦有变，立刻开火掩护！”
“是！”
命令下达，这支濒临崩溃的队伍，再次爆发出惊人的求生意志！
他们用藤蔓和竹子，飞快地扎起了几个简易的木筏。
“走！”
李剑带着他手下最精锐的几个侦察兵，第一个跳上了木筏，如同几支离弦之箭，向着那片充满了未知和希望的对岸，划去。
林啸天站在河边，紧紧地握着手中的望远镜，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他知道，接下来，等待着他们的，要么是起死回生的灵丹妙药，要么，就是比丛林还要致命的死亡陷阱。
命运的轮盘，已经开始转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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