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快跟上!都别他娘的掉队!”
李振的吼声,在阴森、潮湿的野人山中显得异常嘶哑。他挥舞着大刀,奋力砍断一根碗口粗的、挡在路中央的毒藤,墨绿色的汁液溅了他一身。
队伍,像一条受伤的巨蟒,在这片无边无际的绿色地狱里,艰难地蠕动着。每一个战士的脸上,都写满了深入骨髓的疲惫、饥饿和病痛。找到食物的短暂喜悦,早已被身后那越来越近的、如同催命符般的犬吠声和枪声所取代。
“报告团长!”
负责尖刀侦察的李剑,如同鬼魅一般,从前方的密林中倒退着闪了回来。他的脸色,比周围的雾气还要苍白。
“鬼子……鬼子追上来了!至少两个中队!还带着猎犬!他们……他们好像完全不受这林子的影响,速度……比我们快得多!”
“什么?!”王虎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地。他自己就发着高烧,此刻全靠一股意志力在硬撑着,“这帮狗日的,是铁打的吗?!”
“他们不是铁打的。”林啸天的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感情,“他们有向导,有充足的药品,还有专门对付这片丛林的特种部队!而我们,什么都没有!”
这个残酷的事实,像一块巨石,重重地砸在了每一个人的心头。
“团长,前面……前面是一线天!”李剑指着前方那两座如同被巨斧劈开的、陡峭的悬崖,“那是我们翻过这座山的唯一通道!只要我们能过去,就能暂时甩掉鬼子!但是……那条路非常狭窄,一次只能过一个人!我们这百十号人,还有这么多伤员,全部通过,至少需要半个小时!”
“半个小时?”周平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半个小时,足够鬼子追上来,把我们堵在谷口,当活靶子打了!”
绝望,再次如同潮水一般,将这支孤军淹没。
前有天险,后有追兵。他们,已经陷入了真正的、上天无路的绝境!
“必须有人留下来断后!”林啸天没有任何犹豫,做出了唯一的、也是最残酷的决定,“必须炸掉一线天!把鬼子,彻底挡在这边!”
“我去!”王虎第一个站了出来,他将手中的汤姆森冲锋枪往地上一顿,“老子这条命,早就该扔在同古了!能多活这几天,够本了!团长,你带弟兄们走!”
“放你娘的屁!”李振一把将他推开,“你病得跟个瘟鸡似的,还想断后?要去也是老子去!老子的大刀,还没喝够鬼子的血!”
“都别争了!”
一个沉闷的、如同打雷般的声音,压倒了所有的争吵。
闷雷,这个从冀中平原就跟着林啸天,一路从普通士兵成长为全团最顶尖的爆破专家的汉子,默默地,从队伍的后方走了出来。他身材不高,但敦实得像一块岩石,手里,紧紧地抱着他们仅剩的、也是最宝贵的那一捆炸药。
“团长,营长。”他看着众人,那张一向憨厚的脸上,此刻,却带着一种异常的平静,“这个活,你们谁也干不了。”
“为什么?”
“因为你们,都不会‘玩’这个。”闷雷轻轻地拍了拍怀里的炸药包,就像在抚摸自己的孩子,“你们把它绑在山壁上,点着了引信就跑。运气好,能炸塌几块石头。运气不好,鬼子的工兵一上来,几分钟就能给它拆了!”
“只有我!”他的声音,在这一刻,变得无比坚定,“只有我知道,把它放在哪个位置,用什么样的角度,才能引发最大规模的山崩!只有我知道,在什么时候引爆,才能把最多的鬼子,都给老子埋在下面!”
“这个活,精细活。只有我,能干。”
他说的,是事实。一个谁也无法反驳的、残酷的事实。
“不行!”林啸天第一个断然拒绝,“我不能让你去!”
“团长。”闷雷笑了,他那憨厚的笑容里,带着一丝决绝,“我们独立团,什么时候,打过这么憋屈的仗?被鬼子追着,被瘴气毒着,被蚂蟥咬着……弟兄们的心里,都憋着一股火啊!”
“今天,我就要用这最后一把火,给咱们独立团,给咱们中国人,在这狗日的缅甸,再烧出个名堂来!”
“我不是去送死。”他看着林啸天,一字一句地说道,“我是去……杀人!”
“你……”
“团长!别婆婆妈妈的了!”闷雷猛地一挺胸膛,向着林啸天,敬上了一个最标准、最用力的军礼!“这是命令!是我,给你们下的命令!让你们——”
“活下去!”
“带我们,回家!”
林啸天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他看着眼前这个跟随了自己数年、不止一次用他那神乎其技的爆破技术,为全团打开胜利之门的生死兄弟,一股滚烫的热流,猛地冲上了他的眼眶。
他伸出手,想说什么,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闷雷笑了,他从怀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了一个用油布包裹着的小包,递到了林啸天的手里。
“团长,这是……这是俺攒下的几块大洋,还有俺娘的一张照片。要是……要是您能活着回去,就替俺,把它交给俺娘。告诉她,她儿子,没给她丢人!她儿子,是个英雄!”
“还有你,老王!”他看向王虎,“以后少喝点马尿!多动动脑子!”
“还有你,李振!”他看向李振,“别老是就知道用刀砍!多跟团长学学,啥叫战术!”
他一个一个地,看过了所有熟悉的面孔。
最后,他猛地转过身,抱着那捆炸药,大步流星地,向着那条被称为“一线天”的死亡通道,头也不回地走去。
“走啊!都他娘的还愣着干什么?!”他的背影,在弥漫的雾气中,显得无比的伟岸和孤独,“都给老子快走!别他娘的,耽误了老子干正事!”
“闷雷——!”
王虎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悲鸣,他想冲上去,却被身边的战士死死地拉住!
“走!”
林啸天的声音,嘶哑得如同两块生锈的铁片在摩擦。他一把将背上的杰克重新固定好,第一个,转身,向着一线天的方向,发起了最后的冲锋!
队伍,在悲恸中,开始疯狂地加速!
每一个战士,都红着眼,咬着牙,将所有的悲伤和愤怒,都化作了脚下的力量!他们知道,他们现在每快一秒,闷雷,就多一分安全!
当队伍的最后一名战士,通过那条狭窄得只能侧身而过的石缝时,鬼子的追兵,已经出现在了他们身后不到五百米的地方!
“砰!砰!”
一线天的另一端,响起了闷雷那支汉阳造沉闷的枪声。
他,已经和敌人,交上了火!
“快!快隐蔽!”
林啸天带着所有人,冲上了通道另一侧的一处山坡,他一把抢过一副望远镜,向着对面望去。
只见闷雷,正独自一人,靠在一块巨大的岩石后面。他没有去管那些已经安置好的炸药,而是冷静地,用他那支老旧的步枪,一枪一个,精准地,点杀着那些企图冲锋的鬼子!
他,在用自己的命,把更多的鬼子,吸引到这条死亡通道里来!
“八嘎呀路!冲过去!冲过去!不要管他!抓住前面的主力!”鬼子的指挥官,显然也看出了闷雷的目的,他挥舞着指挥刀,歇斯-底里地咆哮着。
越来越多的鬼子,如同蚂蚁一般,涌向了一线天的入口!
“来吧……来吧……”
林啸天通过望远-镜,清晰地看到,闷雷的脸上,露出了一个灿烂的、解脱般的笑容。
他的一条胳膊,已经被子弹打断,鲜血,染红了他的半边身子。
他扔掉了手中的步枪,用他那只完好的手,缓缓地,伸向了身旁那个连接着所有炸药的、简易的起爆器。
他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林啸天他们所在的方向。
他的嘴唇,无声地动了动。
林啸天,读懂了。
他说的是——
“团长,保重。”
“回家。”
下一秒!
他猛地,按下了那个起爆器!
“轰隆隆隆隆隆隆——!!!!!!!”
一声无法用语言形容的、仿佛要将整个世界都彻底毁灭的巨大爆炸,猛烈地发生了!
林啸天只感觉眼前一片刺眼的白光闪过,紧接着,一股无可阻挡的、毁天灭地的冲击波,狠狠地撞在了他的身上!
他和他身边的所有战士,都如同狂风中的落叶一般,被高高地抛起,又重重地摔落在地!
整个野人山,都在这股巨大的力量面前,剧烈地颤抖!
当林啸天挣扎着,从昏迷中醒来时,他甩了甩满是鲜血和泥土的脑袋,向着对面望去。
一线天……
已经没有一线天了。
那条曾经的唯一通道,连同那两座陡峭的悬崖,已经彻底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深不见底的、还在冒着滚滚浓烟的巨大豁口!
而那些追击他们的鬼子,也同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们,连同那座山,都被闷雷,用他自己的生命,和那最后的一捆炸药,彻底地,从这个世界上,抹去了。
“啊——!!!!!”
王虎跪倒在地,向着那片空无一物的豁口,发出了如同野兽般,撕心裂肺的悲鸣!
李振没有哭,他只是默默地,将他那把卷了刃的大刀,狠狠地,插进了脚下的土地里,如同在为牺牲的兄弟,立起一座无言的墓碑。
林啸天没有说话,他只是静静地,看着那片还在飘散着硝烟的天空,缓缓地,站起了身。
他将怀里,那个属于闷雷的、沾满了鲜血的油布包,紧紧地,按在了自己的胸口。
“走。”
他转过身,对着身后那些同样在无声流泪的弟兄们,嘶哑地,说出了两个字。
“不能……让他白死。”
队伍,在死一般的沉寂中,再次上路。
只是这一次,他们的脚步,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沉重,也更加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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