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他娘的给老子把脚抬高点！别他娘的像个没过门的媳妇！”
王虎的咆哮声，在寂静的、望不到尽头的原始丛林里回荡，但和他往日的洪亮嗓门相比，此刻却多了一丝有气无力的嘶哑。
队伍，已经扩大到了近一百五十人。但人数的增加，带来的不是安全感，而是更加沉重的负担。收拢了那群200师的溃兵之后，这支队伍就变成了一座移动的伤兵营。疟疾、痢疾、枪伤……各种病痛如同跗骨之蛆，死死地纠缠着每一个人。
他们已经在这片无名的丛林里，向着北方，那片被称为“印度”的、遥远而又虚无缥缈的目标，艰难地跋涉了三天。
三天，他们没有见过一丝炊烟，没有遇到一个活人。只有无边无际的、如同绿色海洋般的参天大树，和脚下那永远也踩不完的、散发着腐烂气息的湿滑落叶。
“长官……”原200师的连长张弛，一瘸一拐地走到林啸天身边，他指着前方那片在薄雾中若隐若现、显得异常阴森和黑暗的巨大山脉，声音里带着一丝无法抑制的恐惧，“我们……我们不能再往前走了……”
“为什么？”林啸天停下脚步，回头看着他。
“那里……”张弛的嘴唇发白，仿佛想到了什么极其恐怖的事情，“当地的向导都叫它‘胡康河谷’，但是，我们中国兵，都叫它……‘野人山’！”
“野人山？”
这个名字，像一块冰冷的石头，瞬间砸进了在场每一个人的心里。
“没错！”张弛身边一个年长的老兵，也颤抖着声音说道，“长官，那地方邪乎得很！进去的人，十个有九个都出不来！听老辈人说，里面不光有吃人的野人，还有山精鬼怪，更有能杀人于无形的瘴气！那……那不是人该去的地方啊！”
恐慌，如同这片丛林里的雾气，无声无息地，在队伍中迅速蔓延开来。
“放你娘的屁！”王虎第一个跳了出来，他虽然也累得像条狗，但那股子悍勇之气却丝毫未减，“什么山精鬼怪？老子们连鬼子的飞机大炮都不怕，还怕几个没开化的野人？再说了，不往前走，我们往哪儿走？留在这里，等着鬼子追上来，把我们包了饺子？”
“可是……可是那真的是死路啊！”
“都给老子闭嘴！”
林啸天的声音，如同冰冷的刀锋，瞬间斩断了所有的嘈杂和恐惧！
他走到队伍的最前方，抬头，望向那片在雾气中如同巨兽般蛰伏的黑暗山脉。
“弟兄们，我问你们。”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一个人的耳朵里，“我们身后是什么？”
“是鬼子！”
“没错！是几千、上万的鬼子！他们正像疯狗一样，到处搜捕我们！我们现在停下来，不出一天，就会被他们找到！到时候，是什么下场，不用我多说了吧？”
“我们唯一的活路，就在前面！就在那片你们所谓的‘野人山’里！”
“我不管它里面有野人，还是有恶鬼！我只知道，那是我们唯一能摆脱鬼子的地方！也是我们唯一能回家的路！”
他缓缓地，拔出了腰间那把美制柯尔特手枪，将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天空！
“现在，我给你们一个选择！”
“是愿意像个爷们儿一样，跟着我，闯一闯这龙潭虎穴，博一条活路！”
“还是愿意像个懦夫一样，留在这里，等着被鬼子抓住，砍下脑袋？！”
整个队伍，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的呼吸，都变得粗重起来。他们看着林啸天那如同标枪般挺直的背影，看着他手中那把散发着冰冷杀气的武器，他们那双因为恐惧和绝望而变得黯淡的眼睛里，重新，燃起了一丝名为“血性”的火焰！
“闯！”
不知是谁，第一个嘶吼了出来！
“闯他娘的！”
“横竖都是个死！老子宁可死在冲锋的路上，也绝不等死！”
“闯！”
“闯！”
求生的欲望，在这一刻，彻底压倒了对未知的恐惧！
“好！”林啸天收起手枪，猛地一挥手！
“目标——野人山！”
“出发！”
当队伍真正踏入野人山的那一刻，所有人都明白了，为什么这里会被称为“绿色魔窟”。
巨大的、几十人都合抱不过来的参天古树，将天空遮蔽得严严实实，阳光根本无法穿透那层层叠叠的树冠。整个森林，都笼罩在一种阴森、昏暗的光线之下，即使是正午，也如同黄昏一般。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更加浓重、更加令人作呕的腐烂气息。脚下，不再是松软的落叶，而是厚得没过脚踝的、如同沼泽般的黑色淤泥。每抬一步，都需要用尽全身的力气。
无数叫不出名字的、色彩斑斓的毒虫，在他们身边飞舞。碗口大的蜘蛛，在他们头顶的树枝上结着网。伪装成藤蔓的毒蛇，随时可能从你意想不到的地方，发动致命一击。
“啊——！”
一声凄厉的惨叫，猛地从队伍的后方传来！
“怎么回事？！”
所有人回头望去，只见一个年轻的战士，正惊恐地指着自己的小腿，疯狂地撕扯着。他的裤腿上，不知何时，已经爬满了十几条如同手指般粗细、黑得发亮的软体虫子！那些虫子，正贪婪地、深深地，钻进他的皮肉里，大口大口地吸着血！
“是……是蚂蟥！是山蚂蟥！”一个有经验的老兵，发出了惊恐的嘶吼！
恐慌瞬间引爆！所有战士都下意识地低头看向自己的双腿！
“我的天哪！”
“我腿上也有！”
“别……别碰我！”
只见几乎每一个人的裤腿上、鞋子上，都密密麻麻地，爬满了这种令人头皮发麻的吸血怪物！它们无声无息，在你行进的过程中，就悄然爬上了你的身体！
“都别乱动！”林啸天的吼声，如同炸雷，“别用手去拔！拔断了，头会留在肉里，会烂掉！”
他从腰间，掏出了那个缴获的美式Zippo打火机，“噌”的一声，打着了火。
他走到那个最先被咬的战士面前，将跳动的火焰，凑近了那些已经吸得如同血球般饱满的蚂蟥。
“滋啦——！”
一阵令人牙酸的、如同烤肉般的声音响起！那些蚂蟥被火焰一燎，吃痛不过，立刻从战士的皮肉里松开了口，掉落在地，扭曲成一团。
“用火烧！用盐！用烟油！”林啸天大声喊道，“快！都检查一下自己的身上！”
整个队伍，瞬间乱成了一团！战士们用尽了各种办法，才将这些跗骨之蛆，从自己身上清理干净。但每一个人的腿上，都留下了一个个血流不止、状如钱币的伤口。
这，仅仅只是野人山，给他们的第一份“见面礼”。
当夜幕降临，真正的噩梦，才刚刚开始。
他们不敢生火，怕引来鬼子。只能背靠着背，蜷缩在阴冷潮湿的树根下，咀嚼着最后一点干硬的炒面。
“嗡嗡嗡……”
无数只巴掌大小的、带有黑白花纹的蚊子，如同轰炸机一般，在他们耳边盘旋。普通的军装，根本无法抵挡它们那如同钢针般的口器。只是片刻功夫，所有人的脸上、手上，就被叮出了一片片红肿的大包，奇痒无比。
“团长……我……我好冷……”
队伍里，那些本就得了疟疾的伤员，病情，在这一夜，急剧地恶化了。他们如同坠入了冰窖，浑身剧烈地颤抖，牙齿打颤的声音，在死寂的夜里，显得异常清晰。
“挺住！都给我挺住！”
林啸天将自己身上唯一一件干燥的外套，脱下来，盖在了一个烧得最厉害的战士身上。但这点温暖，对于那来自骨髓深处的寒冷来说，无异于杯水车薪。
第二天清晨，当队伍准备再次出发时，两个重伤员，已经停止了呼吸。他们的身体，在后半夜，就已经变得冰冷。
队伍里，没有哭声，只有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默。
他们用刺刀，在坚硬的树根下，挖了两个浅浅的坑，将牺牲的战友，就地掩埋。
没有墓碑，没有悼词。
“走吧。”林啸天看着那两座新添的土坟，声音嘶哑地说道，“我们，得带他们，回家。”
队伍，继续向着那无尽的绿色深处，艰难地跋涉。
饥饿、疲惫、疾病、毒虫、猛兽……所有的一切，都在疯狂地，摧残着他们那早已濒临崩溃的意志。
“噗通！”
走在队伍最前列的王虎，毫无征兆地，一头栽倒在了地上！
“老王！”
“营长！”
所有人，都惊恐地围了上去！
只见王虎，这个壮得像头蛮牛一样的汉子，此刻，却如同那些病倒的战士一样，浑身剧烈地颤抖着，牙齿“咯咯”作响，脸色，一片骇人的青紫！
“他……他也打摆子了……”卫生员小刘的声音里，带着哭腔和彻底的绝望。
这个变故，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所有人心中那根紧绷着的弦。
如果连王虎这样强壮的人都倒下了，那他们这些人，还能撑多久？
林啸天冲上前，他看着王虎那因为剧烈寒战而痛苦扭曲的脸，一股前所未有的无力感和愤怒，猛地从他的心底，直冲天灵盖！
他猛地抬起头，向着那片遮天蔽日的、如同牢笼般的树冠，发出了穿越丛林以来的、第一声、也是最绝望的——
怒吼！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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