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风裹挟着柳絮掠过青石板路,在斑驳的树影间打着旋儿。老陈弓着背,额角的汗珠顺着皱纹沟壑滑进衣领,粗粝的手掌死死攥住板车的木把手。十三岁的儿子小川在他身后,单薄的肩膀抵着车板,帆布鞋在地上拖出两道浅浅的痕迹。
“爸,这人拉的东西也太多了。”小川喘着粗气,说话间又咽下几口带着尘土的风。车上堆着小山似的麻袋,麻绳捆扎的缝隙里露出几截竹竿,随着颠簸发出吱呀的呻吟。老陈没应声,只是将腰弯得更低,古铜色的脊梁绷成一张蓄势待发的弓。
清晨在村口撞见这人时,老陈就动了恻隐之心。那人佝偻的背影在晨雾中摇晃,板车的木轮陷进雨后的泥坑,每前进一步都要憋足全身力气。老陈扯了扯小川的衣角,爷俩儿默默跟在后面。起初那人毫无察觉,直到车轮碾过一块碎石突然卡顿,他踉跄着往前扑了半步,才听见身后传来沉稳的推力。
“谢谢!谢谢大哥!”那人回过头,黧黑的脸上绽开惊喜的笑。老陈摆摆手,示意小川别停。三个人就这样默契地配合着,板车碾过碎石路的声响里,偶尔夹杂着那人断断续续的话:“家里盖新房......木料......实在走不动......”小川偷偷打量这人,褪色的蓝布衫洗得发白,裤脚沾着大片泥渍,倒真像是为生计奔波的模样。
日上三竿时,板车终于驶上平坦的官道。那人突然停下脚步,伸手抹了把脸上的汗:“二位大哥,前面路好走了,我自己能行。”老陈正要开口,那人已弓着腰拉起车,脚步轻快得让小川险些没反应过来——方才在泥地里挣扎的虚弱全然不见,仿佛换了个人。
“爸,他是不是装的?”小川望着那人远去的背影,心里泛起疑惑。老陈沉默着,目光追随着板车转过街角。就在这时,路边老槐树下的阴影里突然晃过熟悉的蓝布衫。那人正靠着树干打盹,板车歪斜着停在一旁,麻袋上的竹竿随着微风轻轻摇晃。
小川的脸腾地涨红了。他想起自己磨破的掌心,想起父亲湿透的后背,想起那人方才轻快的脚步。“骗子!”他攥紧拳头就要冲过去,却被老陈一把拽住。老陈的喉结滚动了两下,终究没说什么,只是转身往回走。小川气呼呼地跟在后面,踢起的石子噼里啪啦砸在板车上。
回家的路上,风不知何时转向了。裹挟着热浪的南风迎面扑来,卷着沙尘迷了眼。小川走在父亲身后,看着那道熟悉的背影在烈日下被拉得很长。记忆突然翻涌,去年秋收时,自家板车陷进田埂,也是一对陌生父子路过帮忙。他们浑身沾满稻穗,却坚持帮着把粮食运回家,连口水都没喝就走了。
“爸,我们以后......还帮人吗?”小川嗫嚅着打破沉默。老陈停住脚步,粗糙的手掌抚上儿子汗湿的头发:“帮。”他望着远处绵延的山路,眼神深邃如古井,“就像种地,撒下的种子不一定都能发芽,但地总是要耕的。”
夕阳西下时,爷俩儿回到家。灶台上的凉茶还留着余温,小川望着父亲泡在凉水里的双脚,那些被木把手磨出的血痕在暮色中泛着暗红。风从窗棂间溜进来,轻轻翻动着墙上的蓑衣,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谁在悄悄诉说着关于善意与失望的故事。
此后的日子里,村口依然时常能看见老陈父子。他们会帮推车的人搭把手,会给迷路的旅人指方向,只是不再执着于对方的回应。小川渐渐明白,善意就像山间的溪流,自顾自地流淌,从不期待每一滴水都能激起回响。
多年后,小川成家立业,带着妻儿回到故乡。老槐树下的石板上,一位老人正给孩子们讲着故事。“有个小伙子啊,以为自己被骗了,可后来......”老人的声音混着风声,飘向远方。小川望着父亲布满皱纹的脸,忽然发现那些岁月刻下的纹路里,沉淀着比任何道理都珍贵的东西——那是历经失望却依然坚守的纯粹,是看透世事却不改初心的温柔。
晚风又起,卷起几片泛黄的槐叶。小川抱起年幼的女儿,轻声说:“以后啊,要是看见别人需要帮忙......”话没说完,孩子亮晶晶的眼睛已经弯成月牙:“我知道!就像爷爷教的,要做个心里有光的人。”
暮色渐浓,老陈的故事还在继续。远处的山脚下,有辆板车正缓缓驶来,车上堆着新砍的木料。小川下意识地迈出半步,随即又停下脚步,嘴角泛起温和的笑意。他知道,有些事早已刻进血脉,无需刻意,自会在恰当的时候生根发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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