葡萄架下的时光
父亲总说,立秋前后的葡萄带着太阳的味道。那年我十岁,跟着他去后山的老葡萄园摘葡萄,晨露还挂在葡萄藤上,像一串串透明的珍珠。
葡萄园是张爷爷家的,木篱笆爬满了牵牛花,紫色的小喇叭朝着太阳仰着脸。父亲扛着竹编的篮子走在前面,蓝布衫的下摆被风掀起一角。他的手掌粗糙,指关节处有层厚厚的茧,那是常年握着锄头和镰刀磨出来的。
“摘葡萄要找带白霜的,”父亲踮脚够着高处的葡萄串,“你看这层霜,像不像奶奶做糖包时撒的面粉?有霜的才甜。”他摘下一串紫黑的巨峰,葡萄粒饱满得像要炸开,递到我手里。我咬了一口,汁水顺着下巴流到脖子里,甜得舌尖发麻。
张爷爷蹲在井边洗葡萄,木盆里的水泛着粼粼的光。“你爸小时候啊,”他朝着我笑,皱纹里盛着阳光,“偷摘我家葡萄,被藤蔓勾住了裤脚,摔进草垛里,手里还攥着半串青葡萄呢。”
父亲的耳朵红了,挠挠头说:“那不是饿吗?那时候哪像现在,想吃就能买。”他年轻时赶上粮食紧缺,放学要去挖野菜,周末跟着大人去山里砍柴。我总觉得那些故事像老电影,黑白又遥远。
葡萄架很高,父亲把我架在肩膀上。我闻到他头发里的汗味,混着泥土和青草的气息。“左边那串,对,就是带点青头的,”他指挥着,“别摘太紫的,熟过了不耐放。”我的手指触到葡萄冰凉的外皮,白霜蹭在指尖,像一层细粉。
篮子渐渐满了,阳光透过葡萄叶的缝隙洒下来,在地上织出晃动的光斑。父亲突然咳嗽起来,捂着胸口弯下腰。他最近总这样,干重活时咳得更厉害。我放下篮子想帮他拍背,他摆摆手直起身,脸有些白:“没事,老毛病了。”
回家的路上,篮子晃悠悠地挂在扁担两头。父亲换了个肩膀扛,脚步比来时慢了些。我跟在后面,踩着他的影子走。“等卖了葡萄,”他忽然说,“给你买台复读机,英语得好好学。”我嗯了一声,心里有点酸。他很少给自己买东西,那件蓝布衫洗得发白,袖口磨破了边。
傍晚时开始下雨,雨点打在葡萄架上噼啪响。父亲披着蓑衣去院子里盖葡萄筐,我举着伞跟出去。雨水顺着他的帽檐往下淌,在下巴尖汇成小水珠。“这雨来得好,”他笑着说,“葡萄吸足了水,明天更水灵。”
夜里我被雷声惊醒,看见父亲房间的灯还亮着。窗户纸上,他的影子正弯腰整理葡萄串,动作轻轻的,像怕碰疼了它们。
第二天一早,镇上的集市热闹起来。父亲把葡萄摆在竹筐里,上面盖着湿毛巾。有个阿姨拿起一串捏了捏:“这葡萄看着不怎么样啊。”父亲连忙说:“您尝尝,保准甜,没打农药的。”他递过去一颗,阿姨咬了一口,眼睛亮了:“还真甜,称五斤。”
人渐渐多起来,父亲忙着称秤、收钱,额头上渗着汗珠。我帮着递塑料袋,听见有人夸葡萄新鲜。有个老爷爷说:“你这葡萄,有小时候的味道。”父亲笑得眼角堆起皱纹:“都是按老法子种的,不上化肥,用的是草木灰。”
中午时葡萄卖得差不多了,父亲数着零钱,抽出一张五十的递给我:“去买个肉夹馍,剩下的自己留着。”我跑到巷口的摊子前,看着老板把肉剁碎,夹在烤得酥脆的馍里,淋上红红的辣椒油。
回到摊位,父亲正对着空篮子发愣。我把肉夹馍递给他,他咬了一大口,油汁沾在胡子上。“今天卖得好,”他含糊地说,“够给你买复读机了。”阳光照在他的脸上,鬓角的白发闪着银光,我才发现,他好像比去年矮了些。
下午收拾东西时,父亲又咳起来,这次咳了很久。他从口袋里掏出个小药瓶,倒出几粒白药片吞下。“别告诉你妈,”他低声说,“她总瞎操心。”我点点头,心里堵得慌。
回家的路上,父亲买了串糖葫芦,裹着晶莹的糖衣。“你小时候爱吃这个,”他递给我,“现在不爱吃了?”我咬了一口,酸得眯起眼睛,忽然想起五岁时,他也是这样,把糖葫芦举得高高的,逗得我围着他转。
葡萄架下的时光好像过得特别慢,又好像一下子就溜走了。如今我在城里工作,每年秋天还是会回去摘葡萄。父亲的背更驼了,再也扛不动我,却还会踮着脚,给我摘最高处的葡萄串。
“你看这霜,”他指着葡萄说,像当年一样,“还是带霜的甜。”阳光穿过他花白的头发,在葡萄上投下细碎的光。我咬了一口葡萄,甜津津的,和小时候一样。只是这一次,我尝到了甜味里藏着的东西,像父亲的手掌,粗糙,却带着暖人的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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