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陀螺转起来的下午
秋收后的阳光薄得像一层纱,敷在老屋的灰瓦上。父亲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车窗外的白杨掠过,把影子投在他鬓角新添的白发上。后排的我正对着手机屏幕敲字,忽然听见他低声说:\"快到了。\"
祖父的老屋在山坳里,土坯墙被岁月浸成了深褐色。车刚停稳,就看见屋檐下的竹椅空着,倒是那只黄狗摇着尾巴跑过来,前爪搭在车门上,舌头伸得老长。父亲推开车门,踩着院里的梧桐叶走过去,堂屋的门\"吱呀\"一声开了,祖父扶着门框站在那里,蓝布褂子的袖口磨出了毛边。
\"来了。\"祖父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他往屋里挪了挪,让我们进去。我跟在父亲身后,闻到一股混合着煤烟和草药的味道。堂屋的八仙桌上摆着三只粗瓷碗,碗沿还沾着没擦净的米汤印。
父亲把带来的水果篮放在桌角,视线扫过墙上的相框。最旧的那张是黑白照,祖父穿着军装,肩膀上落着雪,旁边站着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那是早逝的姑姑。我小时候总听母亲说,姑姑走后,祖父就不怎么爱笑了。
\"院里的石榴红了。\"父亲忽然开口,眼睛望着窗外。我才注意到院角的石榴树,枝头挂着几个裂了口的果子,露出玛瑙似的籽。祖父没接话,转身往灶房走,锅铲碰撞的声音很快传了出来。
我百无聊赖地在院里转圈,脚边踢到个硬东西。弯腰拾起来,是个磨得发亮的木陀螺,枣红色的木头,顶端嵌着颗铁珠。\"这是你爷爷做的。\"父亲不知何时站在身后,\"我像你这么大时,他总在煤油灯下削这个。\"
正说着,祖父端着一盘蒸红薯出来,看见我手里的陀螺,脚步顿了顿。\"还能转。\"他放下盘子,接过陀螺,粗糙的拇指摩挲着上面的纹路,\"那年你爸非要个带铁珠的,我跑了三里地找铁匠铺......\"
话音未落,父亲突然站起来:\"我去看看灶里的火。\"他逃似的钻进灶房,我看见他背影僵了一下。祖父望着灶房的方向,把陀螺放在我手里:\"试试?\"
我蹲在院里抽陀螺,绳子一拉,陀螺却歪歪扭扭地倒了。祖父蹲下来,接过绳子,手腕轻轻一抖,陀螺\"嗡\"地转起来,在青砖地上转出个稳稳的圆。阳光透过梧桐叶的缝隙落在他手上,那些青筋像老树根一样盘虬卧龙。
\"你爸小时候,能让它转半个时辰。\"祖父的声音轻下来,\"后来他去县城读高中,我送他到车站,他背着帆布包,头也没回。\"陀螺转得慢了,他又抽了一鞭,\"我以为他恨我。那年他想考大学,我没让,家里得有人种果树。\"
灶房的烟囱突然呛出一串浓烟,父亲咳嗽着跑出来,眼角沾着灰。\"火太旺了。\"他挠挠头,看见转得正欢的陀螺,忽然笑了,\"好久没见它转了。\"
那天的午饭吃得很安静,蒸红薯的甜香漫在空气里。祖父把最大的红薯夹给我,又把碗里的鸡蛋拨到父亲碗里。父亲没说话,默默把鸡蛋夹了回去,祖孙三代的筷子在瓷碗上碰出轻响。
临走时,祖父往车后备厢塞了袋核桃,都是剥好的仁。父亲要帮他把院里的枯枝捆起来,他摆摆手:\"你们路上慢些。\"黄狗跟着我们走到路口,祖父站在门坎上,蓝布褂子被风吹得鼓起来。
车开出很远,我回头看见祖父还在那里,像株老槐树。父亲忽然说:\"明年清明,咱们回来给他修修屋顶。\"我望着窗外掠过的白杨树,手里攥着那只木陀螺,枣红色的木头被体温焐得温热。
后视镜里,老屋越来越小,只有那只陀螺在记忆里转啊转,转出个温暖的圆。
请大家记得我们的网站:品书中文(m.pinshuzw.com)奶爸与宝子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