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镜的新方法
老陈把眼镜往鼻梁上推了推，镜片上的雾气让报纸上的字变成一团模糊的灰。深秋的晨雾钻进窗缝，他缩了缩脖子，听见厨房传来“哐当”一声响。
“小宇，又摔着啥了？”老陈放下报纸，扶着桌沿站起来。客厅的地板刚拖过，他走得小心翼翼，生怕像昨天那样，脚一滑差点撞翻鱼缸。
儿子小宇正蹲在地上捡碎瓷片，手里还攥着个没剥壳的鸡蛋。“爸，您看这眼镜。”他抬起头，鼻尖沾着点蛋黄，“我刚煎蛋，眼镜上全是油，根本看不清锅。”
老陈凑过去，看见小宇那副黑框眼镜的镜片上，果然蒙着层亮晶晶的油膜。这孩子打高一开始近视，三年换了四副眼镜，每次都抱怨戴眼镜麻烦——冬天进屋镜片起雾，夏天出汗眼镜往下滑，吃火锅时更是啥也看不见。
“要不……试试隐形眼镜？”老陈迟疑着开口。前阵子小区里的老张给他孙子配了隐形，说戴着方便。
小宇头摇得像拨浪鼓：“不行不行，我同学戴隐形，眼里进点沙子就疼得直哭。再说了，那玩意儿要天天摘戴，多麻烦。”他把碎瓷片扔进垃圾桶，“我查过了，现在有种新技术，叫啥……防雾涂层？要不咱去眼镜店问问？”
周末父子俩去了眼镜店，店员推荐了防雾镜片，价格比普通镜片贵了近三倍。小宇摸着镜片边缘，小声跟老陈说：“要不还是算了，我多擦擦就行。”
老陈却拍了板：“换。只要能让你方便点，贵点就贵点。”他这辈子在机械厂当镗工，年轻时为了赶工期，盯着机床连续干过十几个小时，四十岁就老花得厉害，最知道看不清东西的滋味。
新眼镜戴了没一周，小宇又犯了愁。那天他踢完球回家，满头大汗地摘眼镜，镜片“啪”地掉在地上，边缘磕出个小缺口。“爸，这防雾镜片是好，可太不经摔了。”他捧着眼镜，眼圈有点红。
老陈拿起眼镜看了看，缺口不大，不影响视物，但他知道儿子心疼。这孩子从小懂事，知道家里条件一般，买这副眼镜时，老陈把准备换手机的钱都垫进去了。
“别急。”老陈把眼镜往口袋里一揣，“爸给你想个新方法。”
他转身进了自己那间堆满工具的小储藏室。里面摆着各种大小不一的螺丝刀、砂纸，还有他退休后攒下的零件盒。老陈在一个标着“精密配件”的铁盒里翻了半天，找出一小罐透明的喷雾。
“这是啥？”小宇探头进来。储藏室里弥漫着机油和铁锈的味道，墙上还贴着他小时候画的奖状。
“厂里以前给精密仪器用的防雾剂。”老陈拧开盖子，喷了点在眼镜布上，“这玩意儿比眼镜店的管用，还防刮。”他小心翼翼地擦着镜片，手指关节因为常年握扳手，有些变形。
小宇看着父亲佝偻的背影，突然想起去年冬天，父亲凌晨五点起来扫雪，眼镜上结了层冰，他就用围巾擦了又擦，硬是把通往公交站的路扫出了条小道。那时候小宇还抱怨父亲多事，现在才明白，有些笨拙的坚持，全是藏在细节里的疼惜。
喷了防雾剂的眼镜果然好用。小宇吃火锅时镜片不再起雾，踢完球擦汗，眼镜也没再滑下来过。他把这事告诉了同桌，同桌羡慕地说：“你爸真厉害，啥都会弄。”
小宇心里美滋滋的，回家却看见父亲坐在沙发上，对着台灯擦自己的老花镜。他的镜片上有好几道划痕，看东西时总要眯着眼，像只警觉的老松鼠。
“爸，我给您也喷喷防雾剂。”小宇拿起那罐蓝色的喷雾。
老陈摆摆手：“不用不用，我这眼镜都戴了五年了，早该换了。等你考上大学，我再换副新的。”他把眼镜架在鼻梁上，对着报纸比划了半天，才看清上面的字。
小宇鼻子一酸。他知道父亲不是不想换，是舍不得。上个月母亲住院，报销完还花了不少钱，父亲每天买菜都要货比三家，连公交车都舍不得坐，宁愿步行半小时去菜市场。
那天晚上，小宇在网上查了很久，终于找到个“眼镜新方法”。他把自己攒了半年的零花钱取出来，偷偷买了副防蓝光老花镜，还配了个带磁吸的镜盒。
父亲节那天，小宇把眼镜递给父亲。老陈愣住了，捧着眼镜盒的手微微发抖：“你这孩子，乱花钱干啥？”
“不是乱花。”小宇帮父亲戴上新眼镜，“这眼镜轻，戴着舒服，还能防蓝光，您看手机时就不眼花了。而且我查了，这镜片抗摔，您就算不小心掉地上，也不容易碎。”他指着镜盒上的磁吸扣，“您看，这样一吸就关上了，比您以前那个用橡皮筋捆的盒子方便多了吧？”
老陈扶了扶新眼镜，对着窗外看了看，又拿起桌上的报纸，突然笑了：“真清楚，比我那副强多了。”他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像朵盛开的菊花，“还是我儿子厉害，知道的比爸多。”
小宇看着父亲眼里的光，突然明白，所谓的“新方法”，从来不是多高明的技巧，而是愿意为对方花心思的心意。父亲用厂里的防雾剂给儿子擦眼镜，是笨拙的守护；儿子用攒下的零花钱给父亲买新眼镜，是悄然的回报。
就像老陈总说的：“过日子就像擦眼镜，总得时不时打理打理，才能看得清前路。”那些藏在镜片后的牵挂，那些在时光里慢慢清晰的懂得，让平凡的日子有了温润的光泽。
后来小宇考上了外地的大学，临走时，他把那罐防雾剂塞进父亲的工具箱，又在镜盒里留了张纸条：“爸，要是镜片脏了，就用我给您买的眼镜布擦，别再用围巾了，刮花了我会心疼的。”
老陈看着纸条，摸了摸鼻梁上的新眼镜，突然发现，原来最管用的“新方法”，从来不是某样东西，而是心里装着的那个人。就像此刻，他仿佛能看见儿子在教室里认真听讲的模样，戴着那副喷了防雾剂的眼镜，眼里闪着对未来的憧憬，清晰又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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