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的时光，在驭界枢穿梭云海的航迹中悄然流逝。这五年里，变化最为显着的，莫过于绮里小媛。
昔日那个咋咋乎乎、动不动就抡锤子的“熊孩子”，如今已出落成一名亭亭玉立、英气逼人的少女。她的身形抽高了许多，昔日略带婴儿肥的脸颊变得轮廓分明，眉眼间虽仍存一丝跳脱，但更多的是沉淀下来的锐利与沉静。那柄曾比她人还高的重锤，如今在她手中显得愈发契合，挥动间风雷之势不减，却少了几分蛮横，多了几分圆转如意的精准与控制力——这无疑是阿默那些年“特训”的成果。她依旧扎着辫子，但发型利落了许多，仿佛也隐喻着心性的成长。
最让她欣喜若狂的是，葛清霏的伤势在阿默的持续调理和紫蕴玄草药力的缓慢滋养下，终于大为好转。
这一日，当葛清霏长长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那双久闭的眼眸时，守在榻边几乎寸步不离的绮里小媛整个人都僵住了。她瞪大了眼睛，手中的药碗“哐当”一声滑落在地也浑然不觉，只是死死盯着那双逐渐恢复神采的眸子。
“大…大姐？”她的声音轻得如同梦呓，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生怕稍一大声就会惊碎这期盼了太久太久的奇迹。
葛清霏的视线逐渐聚焦，略显迷茫地扫过熟悉的舱顶，最终落在床边那张激动得几乎要哭出来的小脸上。她似乎花了点时间辨认，随即唇角艰难地、却极其温柔地向上弯起一个微弱的弧度，干涩的喉咙里挤出几乎听不清的气音：“小…媛……”
这一声轻唤，如同解开了定身的咒语。
“大姐！哇——你终于醒了！你真的醒了！”绮里小媛瞬间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哭喊，眼泪决堤般涌出，她猛地扑到床边，却又在触及葛清霏前硬生生止住力道，改为小心翼翼地、轻轻抓住大姐的手臂，仿佛在触碰一件稀世珍宝，哭得像个终于找到家的孩子，“太好了……太好了！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会好的……”
五年来的担忧、恐惧、孤独和强撑的坚强，在这一刻尽数化为滚烫的泪水，汹涌而出。
房间内，久别重逢的喜悦与激动化作温暖的细流，静静流淌。绮里小媛紧紧握着葛清霏微凉的手，眼泪依旧止不住地往下掉，但嘴角却咧得高高的，又哭又笑，像个终于找到了主心骨的孩子。葛清霏虽虚弱不堪，连说话的力气都寥寥，但那双重新焕发出神采的眼睛始终温柔地落在小媛身上，指尖极其轻微地回握着她的手，用尽全身力气表达着自己的安抚与存在。
这温馨而珍贵的时刻，阿默并未进去打扰。他只是静默地倚在门框边，侧耳倾听着屋内压抑的抽泣和那微弱却真实存在的呼吸声，那双空洞的白瞳望着云海远方，唇角似乎也牵起了一丝几不可查的、安然的弧度。
绮里小媛虽然激动得难以自持，恨不得把这五年来的所有担忧、所有委屈都一股脑倒给大姐，但她早已不是那个完全不懂事的小丫头了。她清楚地知道大姐刚刚苏醒，身体还极度虚弱，最需要的是静养和休息。
于是，在最初的狂喜宣泄之后，她强行压下了满肚子的话，只是用袖子胡乱抹了把脸，吸着鼻子，声音还带着浓重的哭腔，却努力放轻放缓：“大姐……你刚醒，别说话，好好休息……没事了，真的没事了……”
她小心翼翼地替葛清霏掖好被角，动作轻柔得仿佛对待易碎的琉璃，目光贪婪地又多看了几眼大姐恢复生气的脸庞，仿佛要将这失而复得的景象深深烙进心里。
“我……我就在外面，大姐你需要什么，就叫我一声，我马上就能听到！”她低声说着，像是保证，又像是说给自己听。最终，她依依不舍地、一步三回头地退出了房间，轻轻合上了门，将那份劫后余生的宁静完整地留给了葛清霏。
走到门外，看到静立一旁的阿默，绮里小媛揉了揉依旧发红的眼睛，声音闷闷的，却充满了真挚的感激：“阿默……谢谢你。”
阿默微微偏过头，“看”向她，只是淡淡地笑了笑，并未多言。
此刻，无需多言。云海之上，阳光正好，沉寂了五年的阴霾，似乎终于开始真正地消散开来。
阿默仰起头，仿佛能“看”穿驭界枢的穹顶，感受着外界流泻而入的明媚天光与舒卷的云气。他深吸了一口气，那气息里带着云海特有的清冽与自由。他忽然转过头，精准地“望”向身旁的绮里小媛，唇角勾起一个堪称灿烂（但在她看来绝对是恶魔）的笑容。
“嗯～真是个好天气啊，云淡风轻，正适合活动筋骨。”他语气轻快，仿佛只是提议去散个步，“小媛，训练继续咯～”
绮里小媛脸上因为大姐苏醒而带来的激动红晕还没完全褪去，一听这话，瞬间像被针扎破的气球，整个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垮”了下去，肩膀耷拉，嘴角下撇，连脑袋上那根总是精神抖擞的辫子似乎都蔫了几分。
她磨磨蹭蹭地挪到阿默身边，伸出两根手指，小心翼翼地捏住他宽大的袖摆，轻轻晃了晃，拖长了调子，声音又软又糯，带着十二分的讨好和可怜兮兮：“阿默……好阿默……今天大姐刚醒，我高兴嘛……能不能……能不能不要那么狠嘛～就一点点，轻松一点点就好？”她试图用亮晶晶的眼睛打动他，可惜对方完全“看”不见。
阿默被她晃得袖摆微动，微微侧过头，用那没有焦距的白瞳“斜睨”了她一眼，语气随意得像在讨论天气：“不要啊？哦～那算了～”
他答应得如此爽快，反而让绮里小媛愣住了，心里顿时升起一股更大的不妙预感。果然，下一秒就听见阿默用一种恍然大悟的语气接着说：“正好，我记得西边那片雷云区好像快到了，驭界枢穿越时有点颠簸，我去加固一下防护阵法，今天你就自己休息吧。”
“唔～～～～”绮里小媛发出一声哀鸣，尾音拖得老长，几乎带上了哭腔。自己休息？那比被他盯着练还可怕！谁知道他所谓的“加固阵法”会不会又弄出什么稀奇古怪的能量乱流让她去“体验学习”？她立刻死死拽住他的袖子，不让他走。
阿默被她扯住，无奈地摊了摊手，语气里带着点真实的困惑和调侃：“我记得你以前不是这样的啊？以前不是抡着锤子就要跟我拼命，喊打喊杀干劲十足的吗？”
绮里小媛闻言，立刻嘟起了嘴，脸颊鼓得像只塞满了坚果的小仓鼠，理直气壮地反驳：“那怎么能一样！我以前九岁耶！现在……现在都十四岁啦！”她挺了挺已经初见曲线的胸脯，仿佛“十四岁”是一个多么了不起、足以豁免刻苦训练的重大理由。
阿默被她这套歪理逗得差点笑出声，勉强忍住，只是肩膀微微抖动了一下。他摇着头，语气里满是“孩子大了不好带”的感慨：“是啊，十四岁了，是大姑娘了，所以更该知道偷懒的后果更严重了，对吧？”
说罢，他不再给她讨价还价的机会，反手轻轻巧巧地将自己的袖子从她手中抽了出来，转身就朝着平日训练的平台走去，只留下一句带着笑意的催促：“快点跟上，今天练习‘听风辨位’，躲不过的加练十组沉山定式。”
绮里小媛看着他那决绝的背影，悲愤地跺了跺脚，最终还是像只被捏住了后颈皮的小猫，垂头丧气、一步三挪地跟了上去。十四岁的烦恼，果然比九岁多多了！
虽说话语比较强硬，不过阿默没有惩罚她。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她那副豁出去又有点后怕的模样，仿佛透过她看到了很久以前另一个人的影子，最终只是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
他向前走了几步，来到平台边缘，猎猎天风立刻灌满他的袖袍。“听风辨位，顾名思义，首要的不是‘听’，而是‘静’。”他的声音平稳地穿透风声，“心静，则神凝。神凝，则天地万物之声，皆为你所用。”
他微微侧头，白瞳映着流云：“你听现在的风，穿过驭界枢结界缝隙的声音，和掠过下方林海的声音，有何不同？”
绮里小媛下意识地竖起耳朵，皱着眉仔细分辨，迟疑道：“好像……这里的风更尖利一点，下面的……更浑厚？”
“不全对。”阿默摇头，“并非尖利与浑厚之别。此处之风，急而短促，遇刚性结界而回旋，其声‘铮’，如叩玉璧。下方之风，缓而绵长，拂万千柔叶而起伏，其声‘飒’，如抚绸缎。辨其质，而非仅辨其响。”
他忽然抬手，指向左前方某处空域：“三息之后，有一群飞鸟将从彼处掠过，约十七只，翅展宽大，飞行速度不快。”
绮里小媛立刻瞪大眼睛望过去，三息刚过，果然有一群灰羽雀钻出云层，不多不少，正好十七只！她惊得张大了嘴。
“非是未卜先知。”阿默淡淡道，“是风先告诉了我。它们搅动的气流，翅膀破空的微颤，早已先于其身形到达。你要学会‘听’的，是这些细微的前兆，是能量与空气流动的轨迹，而不仅仅是声音本身。”
他转向她，语气加重：“对敌之时亦是如此。真正的杀招，出手前必有征兆——气息的吞吐、肌肉的绷紧、重心的微移、乃至兵刃破开空气前那微不足道的湍流……这些，‘风’都会告诉你。关键在于，你的心是否静得能接收到这一切，你的感知是否敏锐到能瞬间解析这一切。”
“这不仅是闪避的技巧，更是预判、掌控战局的关键。”阿默的声音沉静下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力量的真意，不在于摧毁多少，而在于你能否用最精准的力道，护住你最想守护的东西。一锤砸碎十面盾牌是蛮力，用锤风荡开所有袭向身后之人的箭矢，才是本事。衡道众守护的，远比破坏的多得多。”
他顿了顿，最后说道：“尊严，不是绝不低头，而是知道为何而低头，又能为所守护之物再度昂首。你的锤，可以粉碎敌人，但更应能成为他人最坚实的壁垒。这其中的分寸，你需要自己体会。”
绮里小媛怔怔地听着，这一次，她没有再抱怨或顶嘴，只是不自觉地握紧了锤柄，目光望向远方云海，仿佛第一次真正尝试用阿默教她的方式，去“倾听”这个熟悉而又陌生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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