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紧张。”张海的声音依旧平和，甚至带上了一丝温和的笑意，但这笑意并未到达眼底，“我是张波的大哥，我叫张海。张波的朋友，不嫌弃的话，可以叫声海哥。”他像是在拉家常，但每一个字都带着无形的重量。
“海哥。”罗明连忙应声，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
张海点了点头，目光却陡然变得锐利起来，像两把冰冷的探针：“听张波说，中医大教学楼楼板厚度不足的问题，是你最先发现的？”他身体微微前倾，无形中施加了更大的压力，“我昨天下午亲自去现场看过了。除了张波让人凿开的那几个检查孔，其他地方，光凭肉眼，看不出任何明显的异常。”他顿了顿，镜片后的目光紧紧锁住罗明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道：“你没有专业的检测设备，是如何在第一次现场踏勘时，就如此笃定楼板厚度有问题的？”
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固体。
罗明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头顶，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
张海的问题，看似平淡，实则暗藏杀机！他不仅是在问技术细节，更是在质疑罗明的动机和背景！张海的位置太关键了，正处级的规划院技术质量部主任，正是冲击副院长的关键时刻。
张家老爷子积攒的政治资源，大部分都倾斜在了这位长子身上。
在这个节骨眼上，任何风吹草动都可能成为对手攻击的靶子。
一个农民工出身的小包工头，没有详细检验就能“精准”发现连专业质检都可能忽略的重大结构隐患？这太不合常理了！
张海内心的警惕已经提到了最高点：是谁？是谁在背后指使这个罗明？
是竞争对手想通过张波这个“草包”弟弟，把祸水引到自己身上，打击自己上位？
还是更上层的博弈，想借这个工程事故把自己拖下水？
如果是后者……张海的眼神深处闪过一丝阴霾。他必须弄清楚！
这个罗明，究竟是福是祸？
是单纯的巧合，还是精心设计的陷阱？
若是后者，那这幕后之人，其心可诛！必须揪出来！
罗明看着张海那审视的、带着深深疑虑和戒备的眼神，瞬间明白了自己处境的凶险。
如果不能给出一个无懈可击、完全合乎逻辑的解释，别说参与不参与的问题，自己今天能不能安然无恙地走出这个门都难说！
张海这种位置的人，有太多“合理”的手段让一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消失得无声无息。
冷汗顺着鬓角滑落。罗明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知道，此刻任何一丝慌乱都会加深对方的怀疑。他微微垂下眼帘，避开张海那极具穿透力的直视，用一种尽量平稳、带着回忆和现场感的语气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可闻：
“海总……”他下意识地改回了更显距离和尊重的称呼，“那天，我是跟着波总一起去现场看情况的。我们主要看的是教室和走廊这些公共区域。”他的语速不快，仿佛在努力还原当时的场景，“走着走着，我就发觉有点不对劲。虽然教室地面和走廊地面的**绝对水平度**看起来是一致的，用肉眼或者简易水平尺可能都看不出大问题，但是……脚感不对。”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用词：“踩在教室地面上，感觉脚底的回馈很‘实’，很‘沉’，就像踩在厚实的地基上。但一走到走廊，感觉就有点‘飘’，有点‘空’，甚至……甚至能感觉到一点点极其细微的弹性震动。这种差别很微妙，可能不是搞结构或者长期干土建的人，根本不会留意到，或者只会以为是地面材料不同造成的。”
罗明的描述非常具体，带着强烈的现场感和职业直觉，这在一定程度上削弱了张海眼中纯粹的怀疑，增添了一丝专业的考量。
“我当时心里就打了个突，留了个心眼。”罗明继续说道，“后来，走到一个楼梯转角的地方，我无意中看到了一个废弃的水平架眼。”（注：水平架眼是施工中为了穿水平线在墙面上预留的小洞，后期会用砂浆堵上）他用手比划了一下，“那个洞堵得不太严实，边缘有点松散的砂浆。我就蹲下去，用手扒拉了一下，正好身上带着卷尺。”他抬头看了一眼张海，眼神坦荡，“我就量了一下那个洞的深度，从洞底到已经做好的走廊地面找平层的距离。虽然洞里面也被抹了点找平砂浆，但扒开一点就能看到，砂浆层下面就是混凝土楼板面。我估算了一下，从楼板面到完成面的总厚度……大概也就十公分出头一点，绝对到不了十二公分。”
这个解释，将他的发现归结为敏锐的职业直觉（脚感）加上偶然的现场观察（架眼）以及简单的工具验证（卷尺），逻辑链条清晰合理，完全符合一个经验丰富、心细如发的底层工头的身份和行为模式。尤其是“脚感”和“架眼”这两个细节，充满了工地实践的烟火气，绝非坐在办公室的人能凭空编造出来。
张海静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在光滑的紫檀木扶手上轻轻敲击着，发出细微的“嗒、嗒”声。镜片后的目光依旧锐利，但那份审视中的绝对怀疑似乎松动了一点点。
罗明的解释，暂时堵住了“受人指使”这个最危险的猜测。
“嗯。”张海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身体微微后靠，换了个更放松些的姿势，但眼神依旧锁定罗明，“这件事，牵扯的方方面面，想必张波在车上也跟你说了不少。”他端起张波重新斟满的茶杯，轻轻吹拂着水面，“很复杂，水很深。牵一发而动全身，搞不好就是一场地震。”他抿了一口茶，放下杯子，目光如炬，“那么，罗明，现在你知道了它的严重性。你，想怎么处理这件事？或者说，你……想要一个什么样的结果？”
这个问题，比刚才的技术询问更加致命！
它直接拷问罗明的立场、欲望和底线。是想要举报立功？
想要巨额封口费？
还是想以此要挟，获取工程上的巨大利益？
罗明的心沉到了谷底。
他知道，这是张海在试探他的胃口和忠诚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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