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的雷声刚过,巷子里的泥土就翻出了新腥气。老槐树的枝桠上缀满了绿芽,像撒了把碎玉,护城河的冰融了大半,水声哗哗的,听得人心头发痒。思砚背着画夹,手里攥着根风筝线,线的另一头系着只歪歪扭扭的纸鸢——是他用去年的旧灯笼纸糊的,翅膀上还留着元宵节画的胖娃娃。
“爸爸,飞不起来!”他扯着线在院子里跑,纸鸢在地上拖出道浅痕,翅膀被石子刮破了个小口。林砚正在给画廊的窗台上漆,闻言放下漆刷,笑着走过去:“纸鸢要顺着风跑,就像小船要顺着水漂。”他接过线轴,逆着风走了几步,轻轻一抖,纸鸢突然晃了晃,竟摇摇晃晃地飞了起来。
思砚的欢呼声惊飞了槐树上的麻雀。他抢过线轴,小脸憋得通红,看着纸鸢越飞越高,翅膀上的胖娃娃在风里轻轻晃,像在跟天上的云打招呼。苏晚站在廊下,手里拿着刚泡好的春茶,看着父子俩的身影被晨光镀上金边,突然觉得,这春天的风里,藏着比茶香更清润的东西。
画廊的墙角堆着些旧竹篾,是林砚特意留着的,打算给思砚做新风筝。思砚每天放学后都要蹲在竹篾堆旁,用彩笔在上面画图案,有时是条带翅膀的鱼,有时是只会飞的老虎,说是“要让它们带着宝宝的画飞上天”。来老先生路过时,总会蹲下来指点他:“鱼的尾巴要宽些,才能兜住风,就像写毛笔字,捺脚要有力。”
思砚似懂非懂,却把老先生的话记在心里,画鱼尾巴时特意用粗线条,还在旁边歪歪扭扭地写了个“力”字。苏晚看着那稚嫩的笔迹,突然想起自己小时候学画,祖父也是这样,在她身后轻轻说“笔要稳,心要静”,如今这些话,竟从另一位老人嘴里,传给了自己的孩子。
春分那天,街坊们在护城河岸边办了个小小的风筝会。张爷爷带来了他年轻时扎的龙头风筝,竹骨上的红漆已经斑驳,却依旧威风;老板娘的女儿扎了只蝴蝶风筝,翅膀上粘满了亮片,飞得最花哨;思砚的胖娃娃风筝混在其中,虽然简陋,却飞得格外稳,因为林砚在翅膀里加了两根细铁丝,“就像给它安了骨头”。
“这风筝有股犟劲儿,像思砚。”来老先生眯着眼睛笑,手里摇着蒲扇。思砚正忙着给风筝放线,线轴在他手里转得飞快,突然被石头绊了一跤,线轴滚到水里,他却顾不上捡,只顾着喊“别掉下来”。林砚跳进浅滩捞起线轴,裤脚湿了大半,却举着轴子喊“还能飞”。
苏晚举着相机,拍下这狼狈又热闹的一幕。照片里的林砚甩着湿淋淋的裤脚,思砚拽着他的衣角仰头看风筝,胖娃娃纸鸢在他们头顶稳稳悬着,像个温柔的惊叹号。岸边的柳丝垂在水面上,搅碎了满河的春光,也搅碎了她心里那些关于“完美”的执念——原来最动人的画面,从来都藏在这些笨拙的瞬间里。
回家的路上,思砚的纸鸢翅膀彻底破了,他却宝贝地抱在怀里,说是“明天让爸爸修”。林砚背着他,手里提着湿线轴,苏晚跟在旁边,听着思砚絮絮叨叨地说“要给风筝加个降落伞,掉下来也不怕”,突然觉得,这春天的路格外长,也格外暖。
母亲打来电话时,思砚正趴在桌上给破风筝贴胶带。“外婆,宝宝的风筝会飞!”他抢过听筒喊,小嘴里的话像撒豆子,“等修好了,寄给你看,比北方的风筝飞得高!”母亲在那头笑,说“外婆等着,还给你留着去年的酸枣干,放风筝累了吃”。
挂了电话,苏晚看着思砚认真的侧脸,突然想去北方看看春天。想看看母亲说的“解冻的小河”,想看看“刚冒头的荠菜”,想看看那些只在电话里听过的春天,是不是也像南方这样,藏着数不尽的细碎欢喜。
“等清明放假,我们回趟老家吧。”她对林砚说。
林砚正在给风筝穿新线,闻言抬头笑:“正想跟你说呢,让思砚看看北方的风筝,是用芦苇杆扎的,飞得更野。”
思砚立刻举着破风筝欢呼:“去外婆家!带风筝!”
夜里,修好的纸鸢挂在画廊的墙上,旁边是思砚画的北方春天——有结冰的小河(他画成了带裂纹的玻璃),有冒头的荠菜(像撒了把绿星星),还有三个手拉手的小人,牵着只巨大的风筝,风筝尾巴上拴着串酸枣干。
苏晚看着那幅画,突然觉得,所谓远方,从来都不是遥不可及的风景,而是藏在孩子画笔里的期盼,藏在老人电话里的酸枣香,藏在身边人掌心的温度里。就像这春分的纸鸢,无论飞多高,线总在牵挂的人手里,轻轻一拽,就能顺着风,找到回家的路。
窗外的月光落在纸鸢破了的翅膀上,像给它镀了层银。林砚把思砚的画收进画夹,苏晚泡了新茶,茶香混着春天的潮气漫开,漫过墙上的胖娃娃风筝,漫过他们相视而笑的眼,也漫过那些被风筝线串起来的,关于南北、关于成长、关于爱的细碎光阴。
这个春天,没有惊天动地的誓言,只有破了的纸鸢、湿了的线轴和家人的陪伴,却比任何华丽的篇章都更动人。因为他们都知道,最安稳的幸福,从来都藏在这些不完美的瞬间里——是孩子贴满胶带的风筝,是老人留着的酸枣干,是身边人湿淋淋的裤脚,是春分里那只飞得磕磕绊绊的纸鸢,藏着岁月最本真的模样。
而那些跨越山水的牵挂,那些在风里成长的勇气,终将像这修修补补的纸鸢一样,带着满身的痕迹,却依旧能迎着风,飞向更远的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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