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的雨丝细如牛毛,斜斜地织着,把山坳里的艾草洗得愈发青翠。思砚背着小竹篓,踩着湿漉漉的田埂往前走,裤脚沾了层泥,却像揣了只小兔子般雀跃。艾草的气息混着湿土的腥甜,顺着风往鼻孔里钻,清得让人心头发亮。
“慢点踩,别把艾草苗踩坏了。”林砚走在前面,手里攥着把小镰刀,刀刃上沾着草汁,泛着暗绿的光,“你外婆总说‘清明采艾,百病不来’,这艾草得带露割,梗子要嫩,叶片要展,晒出来的艾绒才够细。”他弯腰割下丛艾草,抖掉根上的泥,递给思砚,“闻闻,这才是正经的春味。”思砚把艾草凑到鼻尖,气息太浓,呛得他打了个喷嚏,却笑个不停:“比外婆寄来的艾条香。”
苏晚坐在溪边的青石上,把采来的艾草分类,嫩叶放在竹篓上层,老梗堆在旁边。母亲寄来的旧布巾铺在膝头,蓝底白花的纹样被雨水洇得发深,“这布巾是你外婆绣的,说‘裹艾草不沾土’。”她把嫩叶捋下来,指尖染成了淡绿,“等晒干了揉成绒,给你外婆装个艾枕,安神。”思砚抓了把嫩叶塞进兜里,说“要留着给外婆看,我们采的艾草有多嫩”。
来老先生的孙女挎着竹篮从对面坡上过来,篮子里装着新挖的荠菜,嫩得能掐出水。“我爷爷说,清明的艾草要和荠菜一起煮蛋,蛋香混着草香,吃了不犯春困,”她把荠菜放在石头上,帮苏晚拾掇艾草,“我们的荠菜配着你的艾草,煮一锅绿莹莹的汤,像把春天装进碗里。”
思砚立刻从竹篓里抓了把艾草递过去,两个孩子蹲在溪边,看雨水落在水面上,溅起一圈圈小圆晕。思砚的指甲缝里嵌着草汁,他却不肯洗,说是“这样就能带着艾草的味回家”。老先生坐在坡上的老松树下,烟袋锅里的火星明明灭灭:“这艾草啊,看着是野草,却最通人心。清明一到,不管雨下多大,它都要冒头,像给故去的人捎句话,也给活着的人提个醒,日子再忙,也得记得根在哪。就像你外婆,总说‘艾草连着祖根,不能忘’。”
街坊们来帮忙晒艾草时,手里都带着节令吃食。张奶奶端来盘青团,“糯米裹着艾草,蒸出来绿油油的,糯得粘牙”;老板娘拎着壶雄黄酒,“给艾草堆洒点,防虫蛀”;思砚举着他的小竹篓,给每个人看采的艾草,草叶上的水珠滴在别人鞋上,惹得大家直笑“思砚把春天带回来了”。
“要给外婆寄袋艾绒,”林砚把晒干的艾草揉成绒,装进粗布袋,“让她填在旧枕套里,说我们采的艾草最安神。”思砚找来张画,上面画着个小人背着竹篓采艾草,旁边有只蝴蝶,说是“外婆看到就知道宝宝会采艾草了”。他把画贴在布袋上,糨糊被雨水打湿,却粘得牢牢的。
傍晚,雨停了,夕阳把山坳染成金红,晒在竹匾里的艾草泛着柔光。苏晚用艾草煮了鸡蛋,蛋壳染成淡绿,剥开后蛋白里渗着草香。思砚捧着鸡蛋,小口小口地啃,说“比茶叶蛋清口”。林砚给他剥了个青团,“慢点吃,外婆说‘清明的吃食要带着点苦,才记得住日子的本味’”。
夜里,艾草的清香混着晚风飘进窗,思砚躺在被窝里,手里攥着片干艾草叶,说是“给外婆的小书签,夹在佛经里驱虫”。苏晚坐在床边,给他讲清明的故事,说“这艾草在雨里长,在风里晒,把劲都攒在绒里,就像我们等外婆来,经了些风雨,见面时才更亲”。
林砚走进来,手里拿着件新做的薄外套,是用母亲寄来的浅灰棉布缝的,袖口绣着小小的艾草叶。“明天穿这个去上坟,”他把外套放在床头,“山里风凉,这布挡风,像裹着艾草的暖。”苏晚摸着棉布的软,突然觉得这清明的艾草里,藏着最质朴的念——是孩子贴在袋上的画,是老人的荠菜,是街坊的青团,把春天的雨都酿成了绵长的香。
这个清明,没有惊天动地的悲戚,只有坡上的艾草、篮里的新绿和家人的惦念,却比任何华丽的篇章都更动人。因为他们都知道,最深的牵挂,从来都藏在这些带着土气的草木里——是思砚沾着草汁的指尖,是老先生的烟袋锅,是林砚割草的手,是清明夜里那缕清苦的香,藏着岁月的厚重与传承。
而那些长在坡上的艾,那些晒在匾里的绒,那些藏在心里的忆,终将像这渐深的春意一样,在时光里慢慢沉淀,让每个清明的日子,都带着艾草的清,带着相聚的暖,等那个最牵挂的人,笑着接过艾绒袋,说声“这艾绒细,比我去年收的还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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