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伏的蝉鸣像被点燃的导火索,从清晨到深夜,在巷子里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老槐树的浓荫里藏着数不清的蝉,翅膀振动的声浪裹着暑气,撞在画廊的窗玻璃上,又弹回来,在青石板上碎成满地的热。思砚搬着小板凳坐在树荫下,脖子上挂着个透明玻璃瓶,眼睛瞪得溜圆,盯着树干上爬动的蝉若虫。
“爸爸,它要脱衣服了!”他压低声音喊,小手紧紧攥着瓶口的纱布。林砚蹲在他旁边,手里拿着放大镜,帮他观察蝉蜕的纹路。阳光透过叶隙落在父子俩身上,碎成点点金斑,思砚的额头上渗着细汗,却连擦都顾不上,生怕惊动了这缓慢的蜕变。
苏晚坐在廊下的藤椅上,手里摇着蒲扇,看着他们的身影被槐影拉长。画案上摊着张未完成的画,画的是去年此时的思砚,也是这样蹲在树下,手里举着片蝉蜕傻笑。不过一年光景,孩子的眉眼长开了些,手里的玻璃瓶也换了个大的,唯独那份对自然的执着,还像去年的蝉鸣一样,清亮如初。
来老先生的孙女提着个竹篮过来,里面装着刚摘的莲蓬。“思砚,吃莲子吗?”小姑娘把莲蓬递给他,“我爷爷说,蝉鸣最盛的时候,莲子最甜。”思砚接过莲蓬,却舍不得吃,非要剥开一颗塞进玻璃瓶,说是“给蝉宝宝当零食”。
两个孩子凑在一块儿,用放大镜研究蝉蜕的关节。思砚突然指着蝉蜕的腹部说:“有小洞洞!”小姑娘翻开昆虫图鉴,指着上面的解剖图说:“这是呼吸的地方,就像我们的鼻子。”思砚似懂非懂,却把“呼吸”两个字记在心里,晚上画日记时,特意在蝉蜕旁边画了个小鼻子。
林砚在院子里搭了个丝瓜架,藤蔓顺着竹竿往上爬,巴掌大的叶子遮出片阴凉。思砚每天早上都要去浇丝瓜,顺便看看有没有新的蝉蜕。有次他发现片完整的蝉蜕,翅膀、触角都没损伤,像只凝固的蝉,立刻跑去送给来老先生:“爷爷,做标本!”
老先生用大头针把蝉蜕固定在卡纸中央,旁边题了行小字:“夏蝉之蜕,思砚采于槐下。”思砚举着标本看了又看,突然说:“要给外婆寄去。”他找出个硬纸筒,把标本小心翼翼地放进去,又往里面塞了片槐树叶,说是“让外婆闻闻夏天的味”。
苏晚帮他写地址时,看着纸筒上歪歪扭扭的“外婆收”三个字,突然想起母亲说的,北方的夏天没有这么多蝉,却有种叫“螽斯”的虫子,叫声像小提琴,“你爸总爱在傍晚捉几只,装在竹笼里,说是给你听响儿”。如今南方的蝉鸣里,竟也藏着北方的影子,像根看不见的线,把南北的夏天缝在了一起。
大暑那天,街坊们在画廊门口摆了张方桌,凑钱买了个大西瓜。红瓤黑籽的西瓜切开时,甜香混着蝉鸣漫开,思砚捧着块西瓜,蹲在槐树下吃,汁水顺着下巴滴在衣襟上,像溅了些小红花。他突然站起来,把西瓜皮扣在头上,喊着“宝宝是蝉将军”,惹得大家笑。
林砚笑着把他拉回来,擦掉他脸上的瓜籽:“慢点吃,没人跟你抢。”思砚却举着手里的瓜瓤,往林砚嘴里塞:“爸爸吃,像蝉宝宝吃树汁。”苏晚看着这一幕,蒲扇摇得慢了些——孩子的世界里,万物都能找到联系,蝉吃树汁,人吃西瓜,都是夏天的滋味。
夜里,蝉鸣渐渐歇了,只有偶尔几声,像梦话。思砚躺在床上,手里攥着那片完整的蝉蜕,突然说:“妈妈,蝉宝宝在地下待了好几年,就为了唱一个月的歌,值吗?”苏晚摸着他的头,轻声说:“就像烟花,只开一瞬,却把最美的样子留在了天上。”
思砚似懂非懂,翻了个身,很快就睡着了。林砚走进来,手里拿着盏小夜灯,是用蝉蜕和玻璃瓶做的,里面点着根小蜡烛,昏黄的光透过蝉蜕的纹路,在墙上投下细碎的影。“给我们的小观察家留着,”他轻声说,“明天让他看看蝉蜕发光的样子。”
苏晚看着那盏小灯,突然觉得,所谓成长,或许就像这夏蝉。在无人知晓的暗处积蓄力量,然后在某个平凡的夏日,褪去旧壳,放声歌唱,哪怕只有短暂的时光,也要把生命的热烈,留在阳光里,留在槐影里,留在孩子亮晶晶的眼睛里。
第二天清晨,思砚被窗外的蝉鸣叫醒。他举着那盏蝉蜕灯跑到树下,阳光穿过蝉蜕,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像幅流动的画。林砚在给丝瓜架浇水,苏晚在画案上补画昨晚的蝉鸣,画里的槐树下,有个举着玻璃瓶的孩子,瓶身上映着小小的蝉蜕,像藏着个透明的秘密。
这个夏天,没有惊天动地的传奇,只有槐影、蝉鸣和家人的陪伴,却比任何华丽的篇章都更动人。因为他们都知道,最珍贵的时光,从来都藏在这些平凡的观察里——是孩子扣在头上的西瓜皮,是老人题字的蝉蜕标本,是身边人递来的瓜瓤,是槐影里那只放声歌唱的夏蝉,藏着岁月的热烈与从容。
而那些在地下沉默的等待,那些在枝头嘹亮的歌唱,终将像这老槐树上的蝉鸣一样,年复一年地响起,提醒他们,每个平凡的生命,都在用自己的方式绽放,都值得被认真注视,被温柔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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